宮小雷插話說:“難過什麼?你還是不如人家出去得早。”
老鷂子摸了宮小雷的臉一把:“還說我呢,咱倆一樣,都是十五年。”
宮小雷打開老鷂子的手,悻悻地嘟囔了一句:“誰跟你一樣?我改判了立馬走人。”
老鷂子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頹然坐在了我的床上:“唉,你們都有希望啊,嚴打判的漏洞多,改判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
我扔給他一根煙,笑笑說:“你也別難受,就憑你這腦子,減他個十年八年的才到哪兒?說不定我們還沒改判,你倒先出去了。”
老鷂子點上煙,半躺在床上自言自語道:“我琢磨著我快要出去了,沒幾天的時間了,外麵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辦呢……沒幾天了,沒幾天了,我想家,想我媽了。”想你爹也拉倒,在裏麵等著難受吧,政府還沒收拾夠你這種雜碎呢。我也躺下附和道:“就是,外麵多好啊,自由啊,想幹什麼就幹點兒什麼,不想幹了就躺在家裏睡大覺,自由。”
老鷂子閉著眼睛,煙灰掉了他一脖子,他不打撲,兀自喃喃地說話:“真的,我想家了……想我媽了,我媽做的飯好吃。我媽也想我了,她昨天在夢裏還跟我說,她說,明子你怎麼還不回來?再不回來我就不等你了,我要去找你爸爸了。我爸爸早死了,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媽,你別想不開……”煙蒂粘在嘴唇上一動一動像一根老鼠尾巴。
我扔給宮小雷一張手紙:“別光聽著上神,給姚哥擦把眼淚。”說完,自己也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老鷂子倚在牆角,臉色蒼白,雙臂痙攣,不停地抽泣。他的哭相傳情又動人,“嗚嗚”的像正在交配著的驢,伴著壓抑的啜泣,偶爾穿插一兩聲幹號與艱難的氣喘,讓人覺得他似乎立馬就要斃命。我的心麻木著,斜眼看著他,直到他將哭泣變成了呻吟。慢慢的,我的思緒開始明朗起來。我拍了拍冰涼的腦門,在心裏大聲地叮囑自己:胡四,堅強些!你要把自己當成一個真正的男人,勇敢地麵對一切困擾,勇敢地走出仇恨的牢籠,去懂得什麼是寬容,什麼是忘卻。
外麵的風越來越大了,一扇窗的玻璃掉在地下,發出淒厲的一聲巨響。
2.跟蝴蝶“拿造型”
因為日子相對平靜了許多,感覺這個夏天過得特別快。我們中隊又走了不少人,有到期釋放的,有提前釋放的,還有保外就醫的,最過癮的是一個夥計改判了,直接走了,弄得我的心裏癢得厲害,總是覺得自己也快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過了10月份,天氣逐漸涼爽起來,人也顯得精神了許多。
大虎因為要走了,整天哼哼著小曲賣力地擦走廊,把走廊擦得猶如溜冰場。
老鷂子神經得不輕,經常躺在值班室裏念叨他的媽媽,搞得眼睛像個兔子。
老辛沒有了以前的幹勁,一收工回來就躺在自己的床上發愣,惹得一屋子人戰戰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被他臭罵一頓。除了老鷂子,沒有幾個人願意搭理他。老鷂子心裏想什麼沒有人知道,我猜想,老鷂子是在尋找機會取而代之呢。
接見了幾次,老是沒有什麼太令人激動的消息。大哥總是勸我不要著急,安心改造,希望還是有的。完了總是這麼一句話:我在外麵忙,你在裏麵也得忙,繼續寫申訴。我答應著,心裏難免不接受:我寫的申訴材料還少啊,再寫我就要變成作家了,我總不能胡亂編造吧?
林武的工具箱留給他的徒弟了,我也不能進去寫申訴了,一般我會蹲在林武的床子邊,跟林武的徒弟說說林武的一些往事,他徒弟總要嘮叨幾句林武的蠻橫。我就苦笑著對他說,在這個群狼密集的地方你師傅那樣的人算是個好人了,然後瞪著空洞的眼睛,懷念跟林武在一起的時光,偶爾會“嘿嘿”地傻笑兩聲。
有一陣子,我習慣於一個人躺在黑暗處享受孤獨。我似乎參透了做人的道理,想到深處,不時有悲哀如潮水一般,撲麵而來。我幻想著自己變成了蒼蠅,舞動有力的翅膀飛翔在無際的天空上。蒼蠅的翅膀不如蝴蝶的大,也不如蝴蝶的美麗,可是蒼蠅的耐力比蝴蝶好,它可以不間斷地飛越白天,飛越黑夜,糞便上可以停留,鮮花上也可以停留,隻要是能夠維持生命的地方,它都可以頑強地生存下去……
想到蝴蝶,我便會聯想到那個叫楊遠的人。偶爾遇見雙目無神如肛門的林誌揚,我總是要拿他開心一下:“揚哥,我聽說蝴蝶這幾天好像就要來了。”
林誌揚的身子一定會硬那麼一秒鍾,似乎是遭了電擊:“哦,來了好,來了好啊……”過一會兒他便會反應過來,作勢要打我,“小逼又拿我開涮是吧?”
他似乎知道董啟祥給我來信的事情,好長時間不來找我了,見了我總是若有所思地笑。
那天剛吃過中午飯,老範笑眯眯地告訴我:“隊上分了幾個人來,裏麵好像有那個叫蝴蝶的。”
我的心一緊:“他們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