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
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衝破了夜空的束縛,第一縷光從地平線上升起,賦予了這座城市無窮無盡的生命力。一輛去往機場的白色大巴沿著海岸線上的公路駛過,遠處,海浪輕輕拍打著岸上的礁石,海鷗在晨光中發出悅耳的高鳴。
因為是早上的第一班車,車上的乘客都在閉目養神,有的還不住地打嗬欠,氣氛有些沉悶。
郭芷君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戴起耳機聽音樂,看著窗外越來越亮的明媚陽光,她的心頭卻像是壓了一塊沉重的大石頭。這次的旅行原本並不在她的計劃之中,可當人心情不好時,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廣闊的世界,或許可以平複那些自以為會痛很久的傷。她郭芷君從來不是看不開放不下的人,出門散散心,也許很快就能複原了。
郭芷君身邊坐著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婦,穿著寬鬆的裙子,車開出去沒多久,孕婦就捂住了胸口,看上去有些難受。
郭芷君忙摘下耳機,關切地詢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暈車?”
女人的臉色有些發白,她點了點頭:“車廂裏太悶了,有些不舒服。”
郭芷君忙站起身,準備扶她坐到自己靠窗的座位上:“坐這裏呼吸下新鮮空氣會舒服些的。你的家人呢,你都這麼大肚子了,怎麼沒人陪著你?”
“謝謝你,我就是去探望我丈夫的,他在部隊工作,特別忙,我想在孩子出生前去看一看他。”年輕的孕婦感激地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在郭芷君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交換座位。
可還沒等她們站穩,一道刺耳的刹車聲後,她們所坐的大巴失去了控製,郭芷君被強大的衝擊力一下子撞了出去,不知道撞在什麼地方,隨後被再度重重拋起,耳畔伴隨著金屬碰撞的聲響,還有人們的尖叫聲,等她再落下時,全身都很痛,有什麼東西壓住了她的腿,她頭暈目眩,很快失去了知覺。
郭芷君是被同行乘客的哭喊聲吵醒的,她馬上意識到是遭遇了車禍。當她努力想要爬起時,卻發現左腿被緊緊夾在了一個已經變形的座椅下,她痛得倒抽了幾口涼氣。順著血流的方向看去,一片血肉模糊,可以肯定的是,她傷得不輕,不知道這條腿還能不能保得住。
看來今年還真是流年不利,先是工作上接連不順,現在出門旅遊散心,這還沒出S市呢,就遇到了嚴重的車禍。郭芷君用力掰了掰壓在腿上的座椅,卻紋絲不動,她有些絕望地四下張望,發現車禍遠比她想象中還要慘烈。
麵前是撞壞的護欄,地上有長長的刹車痕跡,破敗不堪的大巴已經衝出了馬路,翻滾到了遠處,到處都是散落的行李和大巴車的零部件。郭芷君的手臂也被碎落的窗玻璃劃出了好大一條口子,正在不住地往外流血。和她同行的乘客,情況也都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之前握著她手的那位孕婦,此刻正躺在離她十幾米遠的馬路上,一動不動。
好在他們出事的這條馬路上,陸陸續續有一些車輛經過,見出了車禍,大家忙停下車自發展開救助工作。有人撥打報警和急救電話,有幾個受傷不是太嚴重的,被扶到一邊等待救援。
郭芷君看著這混亂的場麵,她其實也很想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可現在她自己還需要人救助,又如何能幫別人?她看到有人走到孕婦身邊,蹲下身詢問情況,孕婦應該傷得很重,完全沒有回應。
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因為剛升起的太陽太過燥熱,總之郭芷君覺得有些頭暈。這時,一道陰影籠罩在她的頭頂上方,她勉強抬起頭。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她麵前,陽光從他的頭頂上方斜射而來,她看不清他的麵容,隻隱約覺得這個男人長得還不錯,但她這個時候已經快疼暈過去了,也就顧不得留意對方的長相了。
“你還好吧?”
雖然男人有著渾厚好聽的男中音,但郭芷君真的很想罵人,她都已經這樣了,還問她好不好?
“我是醫生,我先幫你看一看,你別緊張。”男人蹲下身,仔細檢查郭芷君的傷口,然後用手試了試壓在她腿上的座椅,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沉重,“救護車正在趕來的路上,我們現在需要趕緊移開它,解放你的腿。”
一聽說他是醫生,郭芷君的眼裏立刻出現了希望的曙光,但她隨即想到了那名孕婦,對方肚子裏還有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是需要被立刻救治的。郭芷君忍著劇痛,咬緊了牙關,顫抖著聲音艱難地說道:“醫生,那裏有個孕婦,她也受傷了,你趕緊過去看看她吧,我還能堅持住。”
“我的同事已經過去了,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再晚一點,你的這條腿可能就保不住了。”男人有些驚訝地看了郭芷君一眼,隨後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壓在她身上的座椅上,試探著輕輕搖晃了一下,如果再不想辦法把這個東西從她的腿上弄開,長時間血液不循環,很有可能會造成組織壞死,隻是現有的情況下,沒有麻藥,強行挪開的痛苦可想而知。
他微微抬頭,看著郭芷君,突然開口問道:“你是什麼星座?”
郭芷君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她都已經痛得快要失憶了,知道是什麼星座很重要嗎?
“我是……是……啊……”
突如其來的銳痛讓郭芷君差點沒暈過去,她用力抓住男人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了他的肉裏。此時,男人已經用力地把座椅從她的腿上移開了。突然釋放了壓力,她的腿雖然得到了自由,但同時也受到了更大的創傷,腿上有一個巨大的傷口正往外冒血,如果救護車再不來的話,恐怕血很快就會流光的。
幸運的是,她聽到了救護車從遠處駛來的聲響,她緊繃的身子終於放鬆下來,整個人軟軟向後倒去,靠在了男人的懷裏。
疼痛、緊張,郭芷君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她在昏迷前一刻還在想,自己這應該算是得救了吧?
醒來的時候,郭芷君人已在醫院裏了,全身上下纏了很多條繃帶,腿就更不用說了,被牢牢地固定在了病床上,整個人都無法動彈。耳邊,則是各種醫療設備的聲響,提醒著她,之前發生的車禍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一場噩夢。
一位穿著白色製服的小護士正站在她的床頭,低頭記錄著什麼,見郭芷君醒來,十分高興:“你終於醒了。”
郭芷君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此時有多狼狽了,但她最關心的還是受傷情況,忙問道:“護士小姐,我的腿怎麼樣了,沒什麼事吧?”
“沒事。”小護士笑眯眯地說道,“你可真幸運,車禍現場離我們醫院不遠,而且外科的林醫生剛好下班經過,當機立斷給你做了處理,否則你這條腿能不能保住,還真的很難說。”
“你可真會說話。”郭芷君訕訕一笑,這樣的“幸運”,她還真是一點都不想要,“醫生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嗎?”
“出院?”小護士合上手中的記錄本,搖了搖頭,“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左腿粉碎性骨折伴貫穿傷,沒有半個月別想起床,沒有一個月更別想著出院了。”
一個月?
“天哪!”郭芷君重重倒在枕頭上,那豈不是要了她的命。要知道,她平生最討厭的地方就是醫院了。
見她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小護士捂嘴偷笑了下,準備離開,好讓她安靜休養。
郭芷君突然叫住了小護士:“對了,我想問一下,那個……車禍現場有一名孕婦,她現在怎麼樣了?”
小護士已經走到門口了,聽到郭芷君的問題,停下了腳步,遺憾地回答道:“她傷得很重,腦部遭到了重創,現在還在重度昏迷中,萬幸的是,孩子保住了。”
這樣的消息讓郭芷君又驚又喜,生命原來是如此的脆弱,一場車禍,有的人被奪走了生命,有的人在重症監護室生死不明。可生命也可以如此頑強,就如同她,如同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他一定很想看一看這個世界的光明,所以堅強地活了下來。
也許,在她最失意的時候,命運安排給她一場車禍,其實是在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可貴的東西。她原本還在自怨自艾,希望能用一場旅行來平衡內心的怨懟,現在看來不用了,她如今隻想好好地活著,哪怕隻是這樣安穩地躺在醫院裏,打著點滴,看著窗外的陽光和綠色的植物,就已經覺得很美好了。
度過了寂靜難以入眠的一夜,第二天早上,病房裏熱鬧了起來。
和郭芷君同病房的也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傷得不算重,四肢和臉上略有擦傷。盡管醫生已經反複強調治愈後不會留下疤痕,但這位愛美的姑娘還是擔憂不已。每當有朋友或家人探視,她都要抱怨一番自己的不幸,而每次醫生或者護士查房的時候,她都要纏著反複確認自己的傷情,是不是真的不會留下任何疤痕。
相比較之下,郭芷君就坦然了許多。她的腳受了傷,不能下地走路,隻能按捺住心情躺在床上靜養。發生了這樣的事,她沒敢告訴父母,生怕他們會擔心,昨晚通電話的時候,還刻意隱瞞了下來。如果不是因為腿腳實在不方便,她也不會打電話叫來閨密李梓潼。
郭芷君長這麼大,總共隻有兩個好朋友,鍾菱和李梓潼。鍾菱去了英國留學,一直沒回來,現在陪在她身邊的隻有李梓潼了。
不愧是學生時代建立起的友誼,李梓潼一聽說郭芷君進了醫院,一大早就抱了鮮花跑來探視,還帶上了她指明要的書籍。她要在醫院待一段時間,看書可能是她日後唯一的消遣。
“你的腿怎麼了,看起來好嚴重。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今天早上才告訴我?”李梓潼進門後見郭芷君裹得跟木乃伊似的,不禁尖叫出聲。如果不是她臉上還掛著明媚燦爛的笑容,李梓潼根本就認不出她。
熬過了手術後最劇烈的疼痛,郭芷君覺得自己已經好很多了,她晃了晃露在被子外的腳趾,調皮地同好友打招呼:“拜托,你不要用看殘障人士的眼神看我好不好?隻是車禍而已,過幾天就好了。你放心,在我走遍全世界的心願還沒有達成之前,我是不會讓這雙腿廢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