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母似乎感覺到林森回來了,從昏睡中醒來,她臉上露出了笑容:“林森你回來了,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你們老師了,他還牽著我的手,我想,他要來接我走了。”
這笑容深深刺痛了林森,他握住師母的手,慚愧地低下了頭,眼淚再度掉落。
“項鏈呢?帶回來了吧,快幫我戴上。”師母掙紮著想要坐起來,“你們老師來接我了,看不到項鏈,他一定會生氣的。”
林森的愧疚無以複加:“對不起師母,我還沒有找到芷君……”
師母臉上的失望顯而易見,很快又鎮定下來,躺了回去:“那一定是芷君有事耽擱了。她是個好孩子,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的,沒關係,我可以等她……”
林森隻能緊緊拉著師母的手,一遍遍地說著道歉。
“傻孩子,沒關係的。”師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道,“我隻是覺得有些遺憾,林森……如果……如果我等不到芷君回來,你一定要記得把項鏈放在我的靈前,我……我不能……”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每說一個字都很辛苦,話還沒說完就突然中斷了,手也無力地垂了下來。
監視器發出刺耳的鳴叫聲,立刻有醫生衝了進來。
“林醫生,蘭醫生,你們讓一讓,我們要給病人做急救。”
“心跳停止!血壓急降!”
“上除顫器!”
……
重症監護室裏一陣忙亂,蘭可欣把木然的林森拉到一邊。這些搶救程序他們爛熟於胸,各項指標都已無法正常,隻是常規地例行公事罷了。
林森心痛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耳邊轟隆隆作響。身為醫生,他們提早知道了結局,提前感知了生命的流逝……
重重積蓄的悲傷讓林森有些無法承受了,他看著昔日神采飛揚的師母,如今毫無意識地被折騰,突然明白為什麼師母在得知患了絕症之後不願住進醫院度過最後的時光,她說要有尊嚴地死去,不願意麵對冰冷的器械,她一直都說人從出生到死亡都是自然的現象,也會用自然的心態迎接這一切,可臨了他們還是把她送來了醫院,讓她帶著種種遺憾離開人世間。
經過近一個小時的搶救,奇跡並沒有出現。醫生在記錄單上寫下死亡時間和簽名,沉痛地說:“節哀吧,她走得不算太痛苦。”
是的,她沒有太多痛苦,卻有太多太多的遺憾。林森痛心地想著。
夏日的清晨,天亮得格外早,海岸線上冒出絲絲光亮,郭芷君在工作台前挑燈夜戰一整晚,總算修複好了項鏈。
她伸了個懶腰,推開窗戶,迎著呼嘯的海風,見到了幽暗的藍色天空。
項鏈此時正靜靜躺在木匣子裏,寶石閃亮,鏈子完好無損,又帶有厚重的曆史感,仿佛在向人們傾訴它見證過的時光。
郭芷君合上蓋子,去拿放在一旁的手機,這才發現她從昨天到來後就投入忘我的工作,手機沒電後已自動關機。她接上充電線後打開了手機,手都要被振麻了,全都是未接來電的短信通知。她正覺得納悶,李梓潼的電話又進來了,郭芷君忙接起,還沒等她開口,李梓潼就在電話那頭大聲問:“你去哪裏了?”
“我在海邊的工作室。”郭芷君這才想起,似乎還未告訴過李梓潼自己之前租下工作室的事,“你找我有什麼急事嗎?”
“不是我找你,是林森,他的師母情況不太好,臨終前想要再看一眼項鏈,可你帶著項鏈不翼而飛,他都快瘋掉了,找了你一整個晚上,電話也打不通。”李梓潼說著說著就埋怨起了郭芷君,“你到底是想怎樣?還不快回來!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
“怎麼會這樣?我們前天才看過師母,怎麼會那麼突然?”郭芷君的腦子一下子就蒙了,難怪林森打這麼多電話給她,她這樣不負責任地消失了一天一夜,林森肯定氣瘋了吧?如果師母就此撒手而去,她卻沒有把項鏈交還到師母手裏,當真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怎麼知道?”李梓潼急得要命,“你到底在哪裏,我和陸奕去接你。”
郭芷君深深吸了口氣:“不用了,我自己趕過去。”還沒等到李梓潼的回答,她就掛斷了電話,把木匣子裝進背包,風一樣衝出了小屋。
郭芷君奔跑在漁村的小路上,清晨的海邊安靜無比,這個點兒就連頭班公交車都還沒有開過來,她要怎麼回去呢?正猶豫間,隻見一輛摩托車遠遠駛來,開摩托的大爺就是她的房東,見她焦急地站在村口,大爺停了下來:“怎麼了芷君,急匆匆要去哪裏?”
郭芷君仿佛看到了希望,忙懇求道:“大爺,能不能把摩托車借我用一下,我有急事要馬上趕回去,明天給您送回來行嗎?”
“當然沒問題。”房東大爺二話沒說,甚至沒有多問一句,就把摩托車交給了郭芷君,“天還沒有大亮,你騎車一定要小心,再著急的事都要以安全為重。”
“謝謝您。”郭芷君哪裏還顧得了那麼多,此時也聽不進任何囑咐,跨上摩托車就加大油門往公路上駛去。
郭芷君趕到醫院,聽說師母正在重症監護室搶救,馬上飛奔而去,當她大汗淋漓地趕到時,隻見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搖著頭離開。隔著玻璃,她看到蘭可欣趴在林森的肩膀上正哭得傷心,而林森背脊僵硬,雖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也知道他此時的傷心一定不比蘭可欣少。
郭芷君顧不得想太多,拿起木匣子快步走進病房。
“對不起,我來晚了。”郭芷君見林森的臉上掛著淚滴,心中一陣絞痛,隨後見到躺在病床上,已被白布蒙麵的師母。
“你還有臉來?”蘭可欣咬牙切齒地走到郭芷君麵前,高高揚起手臂,重重一個耳光落了下來,打得郭芷君的腦袋都偏了過去。
林森來不及阻止,隻能嗬斥道:“你幹什麼!”
郭芷君不在意蘭可欣的舉動,隻在乎林森的看法,她小聲解釋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解釋這一切嗎?你知道師母走時有多遺憾嗎?”蘭可欣失聲痛哭,整個人滑坐在了地上。
林森緩緩走近幾步,眼神空洞地看著郭芷君:“你……去了哪裏?”
“對不起,我在海邊的工作室修複項鏈,沒想到手機會沒電,也沒想到師母這麼快就……”郭芷君淚眼婆娑,不僅因為師母的去世,還有不被理解和原諒的悲哀。發生了這種事,她心裏比任何人都不好受。而林森的態度更像一把鋒利的刀,一下一下地刺在她的胸口上,她痛得幾乎都要無法呼吸了。
“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麼?你給我滾!我不想見到你,你也沒資格見師母!”蘭可欣突然發瘋似的推搡郭芷君,要把她趕出去。
郭芷君根本招架不了歇斯底裏的蘭可欣,最後還是林森拉住了蘭可欣,對郭芷君說:“你先回去吧,就讓師母安安靜靜地離開吧。”
他們是一夥兒的,自己是被林森排斥在外的人,是的,自己和師母才剛相識,談不上有什麼感情,可正因為愛屋及烏,正因為師母是林森最敬重的人,自己才會背棄誓言,答應修複項鏈。可他現在卻如此對待自己—— 郭芷君扶著門框,心已經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她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去的,路上遇到了護士長,對方好心安慰:“芷君,你別往心裏去,林醫生隻是悲傷過度,並不是真的怪你。”
郭芷君僵硬地笑了笑,失神地走出醫院大門。她在門口遇到匆忙趕來的李梓潼和陸奕,李梓潼見郭芷君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把拉住她,關切地問:“怎麼了?見到林森了嗎?”
“師母去世了,我最終還是沒有把項鏈交還到她手裏。”
李梓潼和陸奕對視一眼,安慰道:“這件事也不能怪你,誰也沒想到師母會走得那麼快。”可郭芷君的樣子實在讓人擔心,李梓潼幫郭芷君整理了下頭發,發現她的半邊臉腫得厲害,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回事?有人打你了?是林森?”
“不是他。”郭芷君這才感覺到臉上火辣辣作痛。
“那是誰幹的?”聰明的李梓潼立刻想到了,“那就一定是蘭可欣這個賤人,她竟敢打你,我去找她算賬!”
郭芷君一把抓住她的手,歎息道:“別去了。這件事確實是我不好,她也是一時氣憤才動手的。”兩人本就不合,發生這種事也在情理之中,郭芷君並不想理會蘭可欣,她在意的是林森的態度。
“林森可真夠渾蛋的,眼睜睜看著你被蘭可欣打嗎?”李梓潼氣不過,還是要找他們算賬。
陸奕忙把她拽了回來:“你就別添亂了好不好?師母剛去世,大家心情都不好,林森隻是沒有緩過神來,他會明白芷君的苦心的。”
“沒有什麼苦心。”郭芷君淡淡說了一句,“這樣也好,反正蘭可欣一直覺得是我虧欠她,那就繼續虧欠吧。”
“你胡說什麼啊?”李梓潼心疼地抱住了郭芷君,“你不能這麼想,林森現在是傷心過頭才會讓你傷心,他冷靜下來後會想明白的。”
郭芷君搖了搖頭:“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我送你回去。”李梓潼這時發現郭芷君的身體搖搖欲墜,她最近身體一直不太好,現在又受了如此折騰,“你還是去我那裏吧,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
郭芷君其實也不想回家,她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麵對林森。他們之間產生了隔閡,莫名的隔閡,她也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郭芷君回到李梓潼家後,很快就沉沉睡著了。李梓潼心中無限感慨,雖然郭芷君看上去樂觀開朗,可經曆的東西卻不少,尤其是認識林森之後,快樂過也痛苦過,她都替郭芷君感到委屈。尤其是今天挨的這一巴掌,她真的很想質問林森,他到底要幹什麼!
李梓潼不確定郭芷君是否真的睡著了,幾次悄悄走進臥室。屋裏很安靜,她不敢打擾,隻能退了出來。
陸奕在客廳悠閑地喝茶,李梓潼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奪過他手中剛沏好的功夫茶喝了一口:“你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陸奕聳聳肩:“沒什麼好擔心的,事情都發生了還能怎麼辦?我相信林森會想明白的,他又不是一個不分是非之人。隻是因為師母過世對他的打擊很大,才沒有理會芷君,等他緩過神來,就什麼事都沒了,我們根本不需要擔心人家兩口子的事。”
“你是他的朋友,當然袒護他。”李梓潼怒道,“我告訴你,等林森回過味兒來,芷君的心都死了。今天蘭可欣打了她一巴掌,林森卻沒有保護她,這也太過分了。”
“我們當時都不在場,不能妄加判斷,你怎麼知道林森沒有阻攔,或許是根本反應不過來呢?”陸奕搶過李梓潼正在剝的橘子,“你還是多安慰安慰芷君吧。”
“還用得著你說嗎?”李梓潼深深歎了口氣,為郭芷君感到擔心。
郭芷君雖然蒙著被子,卻沒有一點睡意,隱約能聽到陸奕和李梓潼的談話,眼睛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