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新相(1 / 3)

“最近的書生很不安分啊。”

百言堂內,綠子搖著扇子緩緩道。

其他六子一聽此言,全部笑了,笑得很詭異。

正在批閱奏折的薑沉魚聞聲抬頭,不解道:“怎麼回事?”

綠子總算引起皇後的注意,連忙收起扇子回稟道:“皇後娘娘可知為何這幾日薛相都沒有來參加我們的例會麼?”

他這麼一說,薑沉魚倒想起來了。薛采已經足足有七天沒有來書房,每天隻在早朝時匆匆露上一麵,然後就消失不見,而今天更過分,連早朝都沒有來。

“他在忙什麼?跟書生不安分又有什麼關係?”

“回娘娘,是這樣的。”褐子答道,“薛相雖然成名甚早,四海皆知,但畢竟之前家中出了那麼大的變故,後又被貶為奴。如今恢複官籍,但年紀太過幼小,就做了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丞相,民間議論紛紛,更有吳淳、陳隆兩書生帶頭公然反對,在街頭設台批判時政,煽動百姓,越鬧越大,如今每日裏都有上百人特地趕去旁聽。”

薑沉魚的眉頭微蹙了一下:“竟有這等事情?為什麼不早點告我知曉?”

“呃,這個……”褐子的聲音一下子小了下去,“是薛相說皇後日理萬機,不得以這種小事前去打攪,他自會處理妥當……”

“那他處理妥當了嗎?”

此言一出,七子們彼此對視一眼,又發出了之前那種詭異的笑聲。

他們如此反應,必定是事情已經解決,否則神情不會如此輕鬆。薑沉魚看在眼裏心裏清楚,但臉卻沉了下去:“他說什麼就什麼,究竟他是你們的主子,還是我是你們的主子?”

七子連忙紛紛離座下跪,齊聲道:“皇後請恕罪!”

薑沉魚稍作警告,見好就收:“起來吧。給哀家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情?花子,你說。”

被點名的對象原本一直坐在座位上,腦袋一垂一垂地打瞌睡,被乍然叫道,整個人一激靈,無比茫然地站了起來:“啊?什麼?”

薑沉魚忍俊不禁,失聲一笑。

而見她笑,七子們也都紛紛放下心頭重石,跟著笑了。

頤非見眾人笑,更不明白了,極為狼狽且無辜地睨著大家,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該吃飯了?”

滿堂哄笑。

薑沉魚莞爾道:“算了,你先坐下吧。紫子,你口才最好,你來說。”

“是。”

紫子躬身行了一禮,也不囉嗦,“薛相知道此事後,就喬裝過去混在人群裏聽那吳淳、陳隆說了一天。第二日,當吳淳、陳隆剛擺上台子想接著說時,十二鐵騎突然出現,清一色的白衣怒馬,而且馬轡上全都繡有白澤圖騰。圍觀的百姓看見這幅景象,又驚又畏,紛紛散開跪拜。十二鐵騎到得台前,呈扇形排開,跟在他們後麵的,就是騎著一匹汗血寶馬的薛相。”

“先聲奪人,這一招下馬威做得不錯啊。”薑沉魚一笑,薛采那家夥,竟然敢帶著公子的圖騰到處招搖,真是越來越無恥了!不過,白澤在璧國百姓心中有著極高的地位,用它亮相,效果的確極好,“後來呢?”

“薛相掃了吳淳陳隆的台子一眼,冷冷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卷軸,策馬走到街旁的一家酒樓前,一拍馬脖飛身而起,將那卷軸抖開,掛在了匾額上,再翩然落下,穩穩地站到了地上。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身姿之靈動,手腳之利落,都令人歎為觀止……”

紫子還待讚美,薑沉魚哭笑不得道:“夠了夠了,哀家誇你口才好,你就加這麼大串修飾詞的,又不是真個讓你說書……快切正題!”

“是是是。微臣失言了。微臣改。”紫子窘迫地笑笑,“在場眾人抬頭一看,隻見那卷軸上寫了‘鼎烹說湯’四個大字。”

“啊?”薑沉魚一驚之後,卻是歎服,“他莫非是要?”

“薛相掛完條幅後,回身,冷眼掃視了一圈,高聲道:‘古有尹相背負鼎俎為湯烹炊,以烹調、五味為引子,分析天下大勢與為政之道。湯王由此方知其有經天緯地之才,遂免其奴隸之身,奉為右相,自此開創商朝盛世繁華。薛采不才,借古人典故,行現今之事——在此設下擂台,七天之內,無論是誰,隻要你覺得你比我更有實力做璧國的丞相,就來挑戰我、擊敗我,我願將相位拱手相讓,決不食言!’”

薑沉魚聽聞此言,心中不知是好笑還是震撼。那個六歲就敢對燕王說“燕乃國中玉,吾乃人中璧,兩相得宜,有何不妥”的薛采;那個七歲就敢怒叱帝王寵妃“區區雀座,安敢抗鳳駕乎”的薛采;如今在大街上公然接受書生挑釁並擺出擂台自比伊尹的薛采……無論經曆了多少挫折,冰璃還是那個冰璃,錚錚傲骨猶在,未有絲毫改變啊……

紫子說到這裏,露出欽佩之色,感慨道:“薛相此舉很快就流傳了出去,各地文人豪客紛紛趕赴帝都,有大膽者真的上前挑戰,薛相年紀雖小,但博聞強記,雄辯滔滔,舌戰群儒,麵對諸人詰問從容應對,侃侃而談,縱橫捭闔,遊刃有餘,令得眾人盡皆失色,尤其是吳淳、陳隆二人,到得最後,羞惱道:‘就算你才華蓋世、經略滔天又如何?別忘了,你父和你爺爺是逆臣!是反賊!是犯上作亂的亂臣賊子!是妄圖顛覆圖璧江山的千古罪人!你身為他們的子孫,竟能擔任璧國的丞相,這豈非是鼓勵天下所有人盡情造反麼?反正就算造反不成,自己的孩子也還能當官。任你為相,將千秋律法置於何地?將皇族顏麵置於何地?將社稷江山又置於何地?’”

這一番質問,連薑沉魚聽得都變了臉色。這一招的確夠狠,搬出陳年舊賬,再用“造反”二字壓之。要知道千古帝王最忌諱的就是造反,最不能容忍的也是造反,因此對於謀逆作亂的後果,也是一再警告申明——造反者,株連九族,必死!這才得以警懾天下,要乖乖聽話,不要妄起反心。

不過……她雖然吃驚,卻不覺得擔心。因為,如果是薛采的話,就肯定能解決掉這個難題的吧……心中就是有這樣的信心呢。

果然,紫子接下去的話就充分驗證了這一點:“薛相聽後,麵不改色,冷冷一笑道:‘我父與我爺爺所做的錯事,與我何幹?’

陳隆道:‘難道你不知父債子償麼?’薛相道:‘若你非要這麼說,那麼,你們的祖先也造反了,你們又有什麼臉活在這世上?’”

薑沉魚驚訝:“什麼?他們也是反賊之子麼?”

“回娘娘,薛相此言一出,旁聽的大眾全都很驚訝,跟娘娘一個反應。而那陳隆立刻跳了起來,暴怒道:‘你胡說!我祖上三代都是清清白白的讀書人,哪裏造過反了?休要血口噴人!’薛相冷笑道:‘祖上三代沒有?那麼十代?二十代呢?別忘了當年的陳勝吳廣,大秦就是亡在他們手裏的。’”

薑沉魚閉了閉眼睛——她就知道……連陳勝吳廣都搬出來了……

“陳隆聽了更怒:‘什、什麼?陳勝吳廣跟、跟跟我們有何幹係?’薛相道:‘你們同姓,追溯千代,必是同根。’陳隆道:‘就算、算是我們的先祖,他、他們那是替天行道!秦二暴政苛刑,搞得民不聊生……’薛相打斷他:‘哦?這個時候就不講究千秋律法、皇族顏麵與社稷江山了麼?’陳隆道:‘你、你、你……’”

描述到這裏,薑沉魚輕輕一歎:“紫子,你順著說就行,不用連他們的結巴都模仿出來。”

百言堂內又是一陣哄笑。

他們平日裏大概是揶揄慣了的,因此紫子雖然窘迫,卻並不羞惱,依舊好脾氣地笑笑道:“是。微臣改。總之陳隆等人說不過薛相,氣個半死,而薛相最後,環顧眾人,緩緩道:‘曆數千秋,每朝每代,都出過反臣,都出過逆子,他們做錯了,就得受罰,但若因此就剝奪其後人的功勳,就真正可笑了!沒錯,我父我祖做了錯事,但他們究竟是為什麼錯的,大家心知肚明。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非要說我薛家有罪,我薛族虧欠了圖璧的話,那麼,任我為相,豈非就是最好的贖罪方式?如果你們認為我薛采能力不足,不能為相,就用事實來證明這一點,但要說其他什麼出身、年齡之類的膚淺理由,我通通不服!七日已畢,你們已經輸了。不過我知道你們還不服氣,沒關係,我會再給你們機會,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在此設席,天下人都可以來試。但,僅是這麼七天。其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若再被我聽見有人妄議朝政、詆我名譽,斬!’最後一個斬字說得是擲地有聲,樓上樓下,再無人敢出聲,一片沉寂。”

薑沉魚想像著當時的畫麵,不禁向往道:“若我也在場就好了,真想一睹薛采當時力壓群雄的風采啊。”

紫子歎道:“七子中隻有我昨日親自去了,看到了最關鍵的那一幕,真的是覺得……我朝能有薛相,實在是天下至福啊。”

薑沉魚想到一個問題:“等等,你說昨日你去看了,也就是說,七日之期,到昨日已經結束了。那為何薛采今天也沒來呢?”

一旁的綠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其他眾人也都再次露出了那種詭異的笑容。

聽到這裏,薑沉魚算是明白了,他們笑,不是因為薛采舌戰群儒凱旋歸來,而是還發生了其他事情,並且,那事情必然是讓薛采倒了黴的。想到這裏,不禁越發地好奇了起來:“快說!他怎麼了?”

紫子道:“回娘娘,是這樣的——薛相設台的時辰安排是午時到戌時。昨日到了戌時,本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就在陳隆等人啞口無言之際,一個玉麵書生突然抱著一把琴,進了酒樓,公然要與薛相比琴。”

“什麼?”薑沉魚懵了一下,想起一個問題:薛采會彈琴嗎?

薛采雖然是個神童,文采武功都很了得,但也不是事事精通的,比如彈琴,就從來沒見他彈過。

“薛相他……不會彈琴。”紫子說出了答案。

果然如此……薑沉魚隱約有些猜到眾人為何笑成這樣了。

“因此,那書生說要同他比琴,不止薛相怔了,周遭所有的人都怔了。薛相皺眉道:‘你說什麼?’書生道:‘我要與你比琴。丞相不是說,這七日內無論誰來挑戰你都可以的麼?我,就來挑戰看看丞相的琴藝。’”

一旁被驚醒後就沒再瞌睡的頤非聽到這裏,轉動眼珠,“哦”了一聲,竊笑道:“有趣,有趣,這個有趣!堂堂璧國的丞相要是連彈琴都不會,確實有失風雅啊……”

薑沉魚瞪了他一眼:“這種歪理你也說得出來?哀家要的是一個能處理政事的丞相,不是一介樂師。”

紫子道:“事實上,當時大家都是那麼想的,都覺得那書生莫名其妙,心想著這麼無聊的要求薛相肯定不會理會的,但是薛相看了那書生一眼,冷冷一笑:‘好。’”

“他答應了?”這下子,倒真的出乎薑沉魚的意料了。

“是的。薛相答應了,不僅如此,他還說道:‘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麼,如果我不答應你,你肯定會對外宣稱我設下的擂台有漏洞,如此有漏洞的比賽規定,比出來了,也根本做不得準算不得數,從而進一步將我這七日來的輝煌成績全部抹殺——對麼?’那書生微微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薛相繼續道:‘所以,我絕對不會如你所願。你要比琴是吧?來啊!那就來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