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裏略顯淩亂,多是些她大學時攢下的小東西。有各個時期的獎學金獎狀,還有些零七八碎的小擺設、小掛件之類。
顏青盤腿坐了下來,把那些東西一件一件的拿起來仔細翻看。每把玩過一件,便放在身側的地毯上,直到偌大個箱子變得空蕩蕩的,隻剩下一個精致小巧的首飾盒兒。這一次,她似乎有些猶豫。盯著那個盒子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捧在手裏,然後在緩緩地打開它的那一瞬間,忍不住淚盈於睫。
裏麵是一對銀質的大耳環,比較誇張的那種樣式。外麵的鍍金掉了,已經有些許褪色。那是左莎送她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就在她收到這份禮物的第二天,那個總是無條件對她好的女孩兒,便徹底失去了本該有的生活。
追根究底,隻因為她的任性。
左莎是顏青最特別的朋友。同樣,顏青也是左莎生活圈子裏的異類。
說白了,兩個人根本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一個從小便是大人眼裏的乖乖女,品學兼優,懂事聽話,甚至有個人民英雄的父親。可一個卻是老師鄰裏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的報廢兒童,父親吸毒賭博整年看不見人影,母親在夜總會裏混生活。而左莎自己似乎是為了應驗那些人的評價一樣,打架,早戀,抽煙,甚至小小年紀便輟學和那些地痞混混混跡在一起。
可隻有顏青才知道,她和左莎其實是最相似的人。
左莎投錯了胎,生在那樣的環境,於是她放縱,她自暴自棄。可她的無所謂和她的壞,卻有幾分不是為了適應生存而偽裝的。至於顏青,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現的,自己骨子裏其實並非善類。而那些乖巧和純良,不過是為了博得大人歡心來謀取更多的方便而做的樣子。難聽點兒說,就是裝正經。
早就記不得和左莎是怎麼認識的了。
可是那份惺惺相惜,卻讓她們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顏青小時候父母工作忙,忙到整天把她扔在外婆家,可以將她忽略不計。她的生日父母不記得,左莎卻記得,並且每年都會送她小禮物。左莎第一次月事來潮,哭著跑來找她,是她領著她去買的衛生巾,把學校裏聽來的各種生理衛生知識講給她聽。
那個時候,女孩子間流行著友誼至上。顏青甚至有過將來要是找不到合適的男人,倒不如和左莎做個伴兒的想法。
隻是這一切,都在顏青大三暑假那年戛然而止了。
或者說,她曾經所以為的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一年遠離了她……
顏青是夏天生日,八月十六號。
而那一年的八月十六號,她收到了人生最最大的驚喜……那就是愛人和閨蜜的雙重背叛。
那時的顏青也隻不過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孩子。可是她的驕傲和倔強絕不容許別人看見她的脆弱,即使受了傷,也要挺直脊背出現在人前。
那一天,她和穆成說過“再見”後,便哭著跑去了左莎那裏。
左莎模樣漂亮,人也仗義,那時候在那個圈子裏已經混得算是“小有名氣”,甚至和朋友合夥盤下了一間規模不大的小酒吧。
她聽見顏青的哭訴後似乎沒有什麼太多的意外,淡然的神色中帶了一點難過。隻是用盡全力的抱緊她,說:“青青,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你!你還有我!”
然後,酒吧的包廂裏,兩個女孩兒那天醉了個昏天黑地。
顏青第二天是在左莎的家裏醒來的。上世紀70年代的老式公寓,廁所是公用的,算上廚房才三十幾平的麵積,牆上已經隱約可見裂痕。
宿醉之後是難以忍受的頭痛,顏青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呻吟了兩聲:“莎莎,莎莎……”
無人應答。
勉強睜開眼才發現左莎並不在屋子裏。轉頭時看見床頭上貼了一張字條:出去有事,一會兒回來。等我,勿亂走!
孤零零的紙片從她指尖飄落,顏青重新閉上了眼睛。
可這樣靜謐的環境卻讓她的心逐漸煩躁起來,所有的傷心和難過都在一點一點的被大著。
顏青終於嗚咽著從床上爬起,然後如受傷的野獸一般衝了出去。
她去了酒吧,可是左莎卻並不在。那裏的人有幾個是認識她的,距離營業時間尚早,便隨意地把她安置在了一個卡座裏。
迷離的環境和酒精的氣味兒刺激了她,顏青和酒保要了一打啤酒,一個人喝起了悶酒。起初隻是小口小口的啜著,後來幹脆改成了對瓶兒吹。她喝的不多,隻是酒入愁腸,醉得太快。
顏青最後趴在桌子上迷糊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隱約約地聽見耳邊有激烈的爭吵聲。醉眼朦朧間抬頭,發現左莎擋在她的身前正和一群流氓混混模樣的人對峙著。
她頓時清醒了大半,猛地站起來,歪歪扭扭地差點跌倒。
左莎一把拉住她,動物護雛兒那般扯到自己身後,冷凝著語氣對那些人說:“有什麼事兒都衝我來。放了我朋友!跟她沒關係!”
卻換來那群人的此起彼伏的嗤笑:“你還以為自己是誰呢?兄弟們還愁你一個不夠享受呢,現在有這麼漂亮的妞兒自己送上門兒來,當我們傻子……啊……”
變化是一瞬間的,左莎拎桌上的瓶子砸在了說話那人的頭上。然後,趁著所有人都怔住的那一刻拉著顏青,瘋了一樣往門口衝去。
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
酒吧的大門已經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那些人趕了上來。然後,那電光石火的一刹那,顏青隻覺著一股很大的力氣推在她的背上,將她推出了門外。
“別管我,跑!”耳邊是左莎差了聲的呼喊,她死死抓住酒吧大門的把手,將門關上。等到顏青滾出兩三米遠,從地上爬起的時候,大門外的電動門也已經放了下來。
她哭喊著,慌亂中手機從口袋裏掉了出來。然後,腦袋裏猛然有一道絢爛的白光閃過……110!
然而,神經過度緊張,她在按1的時候時間過長,電話被直接轉到了快捷撥號上。
那是穆成的電話。
顏青也意識到了,隻是這個時候,又哪有時間能耽誤許多。穆成也好,誰都好,隻要能來人救救左莎就好!
電話在響過第一聲後被接起,可顏青做夢也沒有想到,那邊響起的竟是一個溫柔似水女聲……是陳欣婉。
“喂?青青?穆成還沒醒來!”
仿佛一道炸雷從天而降,直接劈在她的頭頂。
顏青木然愣在那裏。然後,等她回神的的時候,耳邊是刺耳的鳴笛聲和刹車聲。再然後,她的身體已經輕飄飄地飛向了路邊。
撞到顏青的是一輛小型麵包車。好在車速不快,隻是輕微腦震蕩外加肋骨骨折。
等到顏青清醒,已經是兩天以後。
守在她床前的,除了顏所長和徐女士,還有市局的兩名刑警。
他們告訴她,左莎被人強暴精神失常了。他們還告訴她,在找到左莎的時候,她手裏死死賺著一個木製的門把手。
顏青愛穆成,曾經很愛很愛。
不是山崩地裂,也不是海枯石爛,可是那種感覺卻隻有她自己知道。A大的新生入學儀式上,當她看見講台上個意氣風發的男孩時,她便覺著時間靜止了,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然後,那樣一個念頭便像春天的野草一樣在心裏瘋狂蔓延……如果能和他執手相伴,共度一生,她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
她沒有失去一切,而是在那一年失去最最重要的朋友。
顏青恨穆成,恨他的背叛,恨他和陳欣婉合起來在她心口捅了一刀。
可終究,她最恨的,卻是她自己。
左莎出事後,顏青竭盡所能的帶著她去尋求治療方法。她將她送進了一家條件不錯的療養院,她私下裏幫人設計案子,每天打三份工來維持對她來說相當昂貴的醫療費用。
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便會獨自難過著,悔恨著……如果她沒有愛上穆成,或是隻把那份愛戀埋藏心底,是不是就不會在分手時那麼的悲痛欲絕。如果沒有那樣,她就不會在酒吧醉得昏天黑地,不會惹上那群混混,不會害了左莎。
隻是……人生永遠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