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章
吾殺吾所愛,吾愛吾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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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環殺手)喬治·埃米爾·班克斯
1 霧裏探花
午夜,電話鈴聲狂響,接聽電話,對方依舊沉默。
“喂,你,你說話,你為什麼總是針對我?為什麼總在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你到底是誰?”
“……你猜!”
林歡猛地一睜眼,原來是個夢,但仿佛從空曠山穀中傳來的那聲“你猜”依然在腦海裏盤旋,揮之不去,讓她一時無法分辨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她趕緊翻身下床,奔向放在茶幾上的座機電話,看到座機上的小屏幕並未顯示有通話記錄,這才把身子靠在茶幾上,心有餘悸地大口大口喘起粗氣來。
時間已然來到12月中旬,差不多到了春海最冷的時節,戚寧下了出租車,一路小跑鑽進市局大樓,又踏著台階“噔噔噔”一氣兒上到3樓。前腳剛踏進走廊裏,迎麵便碰到一張熟悉的麵孔,是林歡。
“歡姐,過來辦事啊?”戚寧熱情招呼道。
“我來找你的。”林歡臉色陰鬱,語氣很輕,“等了你一會兒了,正要走。”
“抱歉,家裏有點事,來晚了。”戚寧怔了一下,歉意地說道,“找我啊?那,那走吧,去辦公室說。”
來到辦公室,林歡主動拿把椅子放到戚寧辦公桌邊上坐下,接著用手隨意翻了翻放在桌上的一本書,躊躇須臾,語氣淡淡地說:“我最近老做同樣的噩夢,夢見那個神秘人又往我家打電話,我問他到底是誰,他說讓我猜猜看,然後我就醒了,奇怪的是那人的聲音我回憶不出是男的還是女的。”林歡扭頭看了眼戚寧,轉回頭繼續說,“關於神秘人的事,在我心裏一直是個負擔,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也知道程隊在這件事情中的立場很尷尬,所以我不想再難為他,想讓你幫忙分析分析,可以嗎?”
林歡這麼一說,戚寧暗暗鬆了口氣。她很怕林歡是來找她談感情糾葛的,她實在不願攪和到別人的感情生活中,尤其令林歡糾結的那個人是程巍然,而自己又和他走得很近。雖然一直以來大多是工作方麵的接觸,但她心裏總是有種莫名的心虛感,似乎做了什麼對不起林歡的事。
話說回到林歡的請托,事情還是相當複雜的,戚寧一時之間也沒有太好的主意,隻能試著給出點建議,便沉吟一會兒,斟酌著用詞說道:“目前分析的難點是,無法準確判斷打恐嚇電話的人:那晚在你家街邊逗留的車輛中的人,以及把照片發給報社的人,是不是同一個人?或者說幕後是不是有同一個主使人?我個人的觀點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方宇反向追蹤過打騷擾電話的源頭,所處方位均與程隊亡妻柳純日常活動的區域有關,還有那幾張匿名發到報社的照片,其中不僅僅偷拍了你和程隊在一起時的場景,也有我和程隊一起外出時的場景,想必是要把程隊塑造成一個風流浪蕩,周旋在多個女人之間的渣男。由此可見,除了不明車輛逗留事件,起碼給你打電話的人和把照片發到報社的人,對你和程隊都有一定的了解,這個人要麼一直潛伏在你們身邊,要麼就是長期跟蹤過你倆。而且,雖然整個事件令你倍感困擾,但我隱約覺得神秘人的主要目標其實是程隊,所以我覺得你還是應該找程隊好好溝通一下,提醒他在這件事情上不能掉以輕心,應該派人深入查查。”
“好,我考慮下。”林歡勉強笑笑。
“對了,關於這個神秘人,我覺得他選擇通過報社爆料而不是通過網絡社交平台的做法比較老派,跟現今社會明顯有些脫節,估計在社交方麵比較閉塞,年齡也應該比較大,要五十開外。”戚寧又補充道。
“嫌疑對象有可能是我們身邊的人,年齡比較大……”林歡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異常凝重,嘴裏默默叨念著。
“怎麼,你有想到什麼人?”戚寧看出些反常,追問道。
“噢……”林歡愣了下,連忙搖頭否認,“沒有,沒有……那個,我先回去了。”
“好,我送送你。”
“不用,你忙你的。”
在得到陳康的供述後,林歡做了實驗,從身高、臂長,以及趙元生屍骨脖頸處縊痕等幾個方麵入手,最終判定趙元生確係鞠豔麗所殺,由此也為該案徹底畫上句號。案子破了,程巍然身上壓力卸去大半,隻是坐實了趙元生的死與“98·12·11大案”無關,意味著線索再度歸零,必須要尋找新的切入方向。這個早晨,程巍然正暗自悵然,便見戚寧推門走了進來。
戚寧剛剛與林歡交流完,心裏越想越不踏實。有那麼個瞬間,林歡似乎心裏已經有了懷疑對象,隻是她為什麼不肯承認呢?再深入些想,如果幾個事件真的是衝著程隊去的,那幕後主使者最終目的又是什麼?他將騷擾電話和柳純聯係在一起,然後去恐嚇、折磨歡姐,難道是認為這兩人都在程隊的生命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他不想讓程隊身邊的人好過,他想慢慢地玩程隊,搞臭程隊,一步一步讓程隊身敗名裂,體驗失去一切的滋味,最終便是要徹底毀掉程隊的人生?這麼琢磨來琢磨去,戚寧覺得還是要親自找程巍然談談,便向陸主任請了假,來到刑警支隊。
“有事?”程巍然擺出一貫淡然的姿態問。
“想和你聊聊歡姐被電話騷擾那檔子事……”戚寧把先前與林歡說過的那一番話,以及自己的擔心,跟程巍然較為詳細地敘述一遍,“我覺得神秘人真正的目標是你。”
“林歡找你了?”程巍然皺著眉頭問。
“對。”戚寧知道瞞不住,點點頭道,“你別怪她,跟你我常被夢魘困擾一樣,她現在也經常做被電話騷擾的夢,精神上備受折磨,想找出事實真相的心情可以理解。”
“我怎麼會怪她?”程巍然微微搖頭,“我是故意在她麵前淡化相關的調查,不想讓她精神太過緊張,看來是我想錯了。”
“你早已派人著手調查了?”戚寧緊跟著問。
“對,跟你感覺的一樣,我也認為那三起事件是有交集的,並且終極目標是指向我的,可我怎麼也想不出誰會這麼處心積慮地針對我。”程巍然點頭道。
“這麼說,你父母和女兒那邊是不是也有危險?”戚寧又追問。
“暫時還沒發現可疑情況,也可能是因為我愛人柳純出事後,局裏一直安排轄區派出所民警日常保護他們,令那些人無從下手吧。”程巍然頓了頓,臉上泛起一絲疑惑,“對了,還有一點我也沒琢磨明白,為什麼隨著隋勤思的落網,騷擾電話也不打了,可疑車輛也不再出現,爆料照片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好像突然間一切都歸於平靜,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認為會跟隋勤思有關。”戚寧直截了當道,“以他自我偉大的人格,他是不屑在這種事情上撒謊的,他說沒做,就不是他做的,一定有別的原因。”
“我也派人查過,確實在他周圍沒找到相關線索。”程巍然攤攤手,頗有些無奈地說,“並且打騷擾電話的源頭,發照片給報社的快遞源頭,全市在車管所注冊的銀灰色的車輛,都反複排查了好多輪,至今仍是毫無進展。”
“在你的社交範圍裏真的沒有可懷疑的對象?”戚寧想起林歡先前似有頓悟的反應,不由得追問一句,“那些你抓過的犯罪分子呢,有沒有對你恨之入骨的?”
“這個思路我也想過,所以讓老徐捋了捋經我手處理過、近一兩年的刑滿釋放人員,暫時還沒發現可疑的。”程巍然道。
“要不……”戚寧斟酌了下,試探著說,“你配合我做一次認知訪談可好?”
“就是上次你和李小宛談話時使用的方法?”程巍然問。
“對,我是這樣想的,”戚寧道,“如果幕後主使者不在你的日常社交圈子內,那麼他極有可能長時間跟蹤過你。按理說你一個經驗豐富的刑警隊長不應該一點察覺都沒有,很可能他也露出過破綻,隻是你沒往那方麵想,沒太在意,所以我會用認知談話的方法,在你大腦中還原一些特定的場景,通過一步步啟發和描述,引領你去捕捉被視線所及但又未被大腦關注的信息。”
“懂了,那來吧。”程巍然幹脆地道。
“好,這樣,你現在把頭靠到大班椅上,閉上眼睛,身體放鬆,大腦放空……”戚寧站到大班椅旁,柔聲說道,“咱們先從今年3月的那天開始,林歡在全季酒店約你喝咖啡,席間她再次向你表白……你拒絕了……她喝醉了……你扶起她要帶她出去打車……你可以看看周邊有沒有人在關注你們……你倆正在走出酒店門口……”
“等等,林歡的包還落在座位上,我們現在回去拿包……噢,我們撞到一個男人,可能是我們冷不丁折回去,那男人躲閃不及……我點點頭說了聲抱歉,我們繼續去拿包……”
“先別急著走,回頭看一眼剛剛那個男的……”
“好,正好他也回頭瞥向我們……他看起來稍顯慌張。咦,他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等等,我想想……對,我想起來了,十幾年前,是他,薑家寶……”
程巍然在戚寧的輕聲召喚下睜開眼睛,坐直身子,喃喃自語道:“是薑家寶,怎麼可能呢?”
“薑家寶?”戚寧追問,“這人什麼背景,和你有深仇舊恨?”
“談不上。”程巍然微微搖頭,一臉疑惑,整理了下記憶,緩緩說道,“說起來我和他的交集發生在2004年,那一年我剛到支隊不久,突然接到領導的指示,讓我到省廳刑偵局報到。我去了才知道,是一次臥底任務,地點是省會常陽市看守所,目標人物便是薑家寶。
“事情源於2003年年底,省廳刑偵局聯合常陽市局成立專案組,針對常陽市盛極一時的一個黑社會團夥進行集中鏟除,團夥中的成員相繼落網,唯獨最主要的兩個人物,也就是團夥中的老大和老二,聞風逃脫。這個老大名叫劉大申,薑家寶落網前是他的司機,兩人從小就認識,從幼兒園到初中一直都是同學。早年間劉大申家庭比較困難,薑家寶給了他很多幫助,這份恩情他一直記在心裏,後來靠著敲詐勒索、強取豪奪完成原始積累,糾結社會上一批地痞流氓成立了一家房地產公司。而那時薑家寶家道中落,母親癱瘓在床,父親身患癌症無錢醫治,聽到消息的劉大申向他伸出援手,不僅出錢給他父親做了手術,又給他母親請了專職護工,還安排正為生計發愁的薑家寶做他的司機。
“可以說薑家寶在團夥中是一個比較特殊的人物,劉大申從不讓他插手非法的勾當,但又會把自己乃至社團中最核心的秘密與他分享,兩人互相信任,都把對方當成最貼心的兄弟,甘願為對方犧牲自己。也正是因為薑家寶駕車誤導專案組追捕方向,甚至不惜企圖與警車同歸於盡,才讓劉大申和團夥中的老二成功逃脫專案組的圍捕。後來專案組通過審訊,從別的團夥成員中掌握了兩人的關係,認為薑家寶極有可能知道劉大申逃竄在外的落腳點,但經過數次審訊較量,薑家寶始終拒不承認知情。然而劉大申身上背著兩條人命案子,手裏還有一把從邊境黑市購買的手槍,這種人在社會上多待一天,廣大人民群眾就會多一分危險,因此專案組經過研究後決定,放一名臥底到薑家寶身邊。由於任務需要生麵孔,輾轉之後,便落到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