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事私事
從傍晚開始,有莘不破和姬慶節開始輪番衝擊北狄大營,雖然一時沒把胡陣衝垮,卻也令北狄方麵士氣大餒。
北狄之主始均厲始終沒有出麵,姬慶節推測始均厲正在休養,可能是打算再次召喚應龍。
此刻,有莘不破和姬慶節正處在發起下一輪攻擊的休整期間。
此時,已近破曉,姬慶節看有莘不破突然神色間有些恍惚,怕他是在那心宗高手的陣法裏麵受了什麼傷害,有些擔心:“打那心宗奇陣很費力氣吧?是不是元氣沒有恢複?”
“不是。”有莘不破道,“我沒費多少力氣,估計是因為那老女人的元氣被羿老大他們耗得見底,所以我才贏得那麼容易。”
“可我看你精神好像不是很好。”
“隻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有莘不破道,“在那個古怪陣法裏麵,我看到了一些自己不願意去想的事情。”
“別想太多,那裏麵的一切應該都是幻象。”
“我原來也以為是。”有莘不破道,“但現在想想,隻怕沒那麼簡單。如果隻是幻象的話,不可能引起大家那麼強烈的反應。隻怕羿令符他們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所以才會那麼萎頓。”
“希望他們早點恢複精神。”
有莘不破道:“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看他們應該沒什麼事了。桑穀雋能打起精神坐鎮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羿老大修為深厚,絕不會比桑小子差。我看他不肯出來,多半是發懶而已。”
姬慶節笑笑,不說什麼,見有莘不破忽然又恍惚起來,勸道:“你到底在迷糊什麼?現在這樣無所謂,要是待會遇上始均厲,一個不留神就大難臨頭!要不這樣,你把事情說出來看看會不會好些。我也常常犯迷糊,後來找到個說話的朋友,把苦水倒出來,心裏就好多了。”
有莘不破猶豫了一下,道:“我的來曆,你知道吧?”
姬慶節點了點頭:“桑穀雋跟我提過。”
有莘不破道:“我怎麼會到這裏來,桑穀雋有沒有跟你提過?”
“沒有。他隻是跟我說起你是東方那位偉人的孫子。”
“我跟你結交的時候,沒有提起我父係的姓氏,倒不是刻意對你隱瞞,而是因為我不想提起。”有莘不破道,“其實,我是從家裏逃出來的。”
姬慶節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但隨即緩和下來。
有莘不破道:“我逃出來的原因很複雜,我自己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不過我想你我本是一路的人,應該可以理解。”
姬慶節笑道:“確實。”
有莘不破道:“我從家裏一路逃出來,用我祖母本家的姓氏,改了姓名,學著江湖人物的言行舉止,盡幹一些和我原來身份很不搭調的事情——因為我以為這樣可以讓我忘掉過去。”
姬慶節道:“你在家裏很不開心嗎?為什麼要忘掉?”
“也不是很不開心。唉,我小時候的生活,隻怕和你差不多——嗯,可能比你舒服些。我想忘掉過去,倒不是因為那段生活不開心,而是想忘掉那個身份!”
“我明白了。”
有莘不破道:“然而並不是很成功。我盡量表現得粗魯些,卻常常露底——每次江離看破這一點都在偷笑。我想遠離那個身份,可現在想想,我一路來幹的事情全都……”
“全都怎樣?”
有莘不破歎了一聲,道:“全都是對東方政權有利的。”
姬慶節沉吟道:“那也沒什麼不好的。”
“嗯,本來是沒什麼不好的。如果我最終能擺脫這個身份的話,這些事情就算是我對父母之邦的回報。可是,可是……”有莘不破道,“可是那個老女人的陣法讓我看到了另一種結果: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牽引著我回去。這一點,我以前不是沒有想到,隻是不願意去想而已。可是……”有莘不破歎了一口氣。
姬慶節道:“可是那個陣法讓你看到了這些?”
“不完全是。”有莘不破道,“雒靈是心宗的傳人,和她相處了這麼久,我多多少少對她們心宗有些理解。那個陣法讓我們看到的,應該不全是幻象,而是潛藏在我們心裏的某些想法。然後她們在裏麵再做點手腳——這樣才能對我們造成最大的傷害。”
姬慶節道:“你在陣中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我師父。”
姬慶節的眼睛亮了起來:“是伊摯前輩嗎?”
“嗯。”
“有時候,我也蠻羨慕你的。”姬慶節道,“當世英雄,能讓家父服氣的寥寥無幾,但對伊摯前輩,他老人家卻推崇備至。”
“他確實很了不起。”有莘不破道,“爺爺遇上他,是一種緣分。我們父子叔侄兩代都拜在他門下,也是一種緣分。不過正因如此我才更怕。”
“怕?”
“怕被他捉回去。我現在比剛離家的時候強很多了。但回想一下,我之所以能進步得這麼快,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幫我打的好根基。我麵對仇皇都敢揮刀直進,但如果麵對他……我想我沒法對他動手,隻能乖乖被他捉回去。”
姬慶節微笑道:“尊師重道,這是好事。”
有莘不破皺了皺眉頭:“可我不想回去啊。不過,在那陣法中看到我師父以後,我才發現自己一直都是在騙自己。我隱隱約約感到,無論我怎麼逃避,該來的始終會來。”
姬慶節一陣黯然:“你說的不錯。”他仿佛不是在說有莘不破,而是在說他自己。
有莘不破道:“你好像已經接受現在這種生活了。”
“算是吧。”姬慶節道,“無論如何,習慣了就好。”
有莘不破皺眉道:“可你不覺得難受嗎?”
“之前以為會,但進入這種生活狀態之後就會發現沒以前想的那麼嚴重。至少不會過不下去。”
有莘不破搖頭道:“我不懂。”
“簡單來說,現在我的生活,就是在過日子。”姬慶節道,“每天把該做的事情做完,然後等著明天。”
有莘不破臉上有種難以形容的神色:“那不是很沒勁?你不覺得這樣過日子很……很不痛快嗎?”
“嗯,有點。”姬慶節道,“可是我想……等過了這一陣,或許會好些。”
“過了這一陣?”
“也許是因為現在有始均厲壓在前麵,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所以我才……”
“不對!始均厲不是原因!絕對不是!”有莘不破道,“當初我們在西陲遇到共工之後水族的‘無陸計劃’,那是一個不小心整個世界就會被顛覆的大難。可我那時並不覺得鬱悶,相反,跟水族打的時候我們可痛快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也說不太清楚。”有莘不破道,“可離家這段時間裏,是我一輩子最快活的日子。冒險、尋寶、見高人、殺賊寇……”說著他右手虛劈,大叫起來:“痛快啊!”
姬慶節想起桑穀雋酒後跟他說起的遊曆,心中一陣向往:“確實很痛快啊!”
“怎麼樣?”有莘不破按住了他的肩頭,“等我們把始均厲解決掉,嗯,再把江離救出來,然後我們一起去流浪,怎麼樣?”
姬慶節駭然道:“流浪?”
“幹嗎?”
“可是……可是我……”
“你怎麼了?”
姬慶節歎道:“爹爹不會答應的。”
“那就瞞著他。”
姬慶節躊躇道:“我是這邰城的少主啊,怎麼能說走就走?”
“桑穀雋還是巴國的王子呢!”有莘不破道,“去他媽的!什麼王子世子,那些座位上有我們坐著,天下是鬧哄哄的,少了我們幾個也照樣鬧哄哄。”
姬慶節道:“等這件事情做完再說吧。”
“始均厲沒什麼了不起的。”
“那江離呢?”姬慶節道,“救出江離隻怕沒那麼簡單吧?”
有莘不破的心沉了下來:“我知道。但以前我們一樣經曆過很多難關……”
“這次不同的。”
“不同?有什麼不同?不過是難一點而已。”
“你們的事情,我也聽過一些。”姬慶節道,“以前你們可以憑借自身的力量解決事情,不過這次……大夏立國數百年,根基深固,隻怕不是你們幾個能對付得了的。”
“也許……總會有辦法的。”
“你不會天真到要靠運氣吧?”見有莘不破不說話,姬慶節道,“其實,要救出江離,隻有一個辦法。”
有莘不破眉毛揚了揚:“什麼辦法?”
姬慶節道:“就是尋找能和大夏匹敵的力量。”
有莘不破一聽,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姬慶節道:“其實你自己也知道的,要想救出江離,你必須回亳都。”
“別說了。”
姬慶節卻沒有停下來:“大夏王都不但盤踞著血宗和鎮都四門,還有無數精兵強將。此外像登扶竟那樣的高人,誰知道有多少。你要從那裏把一個人救出來,要麼強攻,要麼暗偷,要麼……”
“要麼怎樣?”
“要麼交易。”姬慶節道,“如果你能說服你祖父,或者可以用一些政略利益把江離換出來。”
有莘不破仰天狂笑:“交易?我憑什麼去交易?”
姬慶節道:“江離是你的私交,本來私人事情是不能妨礙家國利益的,但江離有個特殊身份在——他是太一宗的傳人。把他換過來,相當於換回一個太一宗,所以應該可以用這個說服國人。”
“我想你是搞錯了一件事情。”有莘不破一字字道,“別忘了我現在的名字是——有莘不破!有莘——不破!”
萬古枯一念
羿令符抱著銀環蛇閉目養神。龍爪禿鷹在他身旁的大樹上假寐。
邰國將領來報:“桑首領說要去辦點私事,但至今未回。”
羿令符睜開眼睛,淡淡道:“知道了。”說完便又閉上了眼睛。
這時,左招財從地底浮了出來,驚聲叫道:“羿……羿首領!我們……我們找到了!”
羿令符鷹眼一閃,道:“找到了什麼?”
左招財叫道:“我們找到了一個地底洞窟,裏麵傳來十分可怕的氣息,我們想那大概就是世子讓我們尋找的東西了!”
“那個地底洞窟,位於何處?”
“位於常羊山千尺之下!”左招財說,“而且那個洞窟十分奇怪。”
“奇怪?”
“是,那個洞窟的所在,似乎就是整座常羊山加上千尺地層的聚力點!”
“聚力點?你是說?”
“就是說,處在那個點上,就相當於要承受整座常羊山與千尺地層加在一起的壓力。”左招財道,“這個常人看不出來,但我們精通地行之人卻一眼就看出來了。”
“常羊高峰,再加上千尺地層嗎?”羿令符喃喃道,“以山鎮壓……果然是以山鎮壓……刑天,如果你靈識未滅,隻怕會為這場持續千年的鎮壓而充滿怒火吧……”
北狄軍營之外,布下了一個十裏冰界,正是這個強大的冰界,延緩了有莘不破和姬慶節的進攻。
這個晚上有莘不破不斷地從各個角度進攻北狄陣營,北狄軍營中除了始均厲之外沒人能夠抵擋他的攻擊,但是始均厲一旦出現,有莘不破就跑,如此倏來倏走,不知殺了多少北狄將士。始均厲終於被激怒了,施展出強大的手段,布下這個巨大的冰封結界來。
有莘不破掣出鬼王刀,指著北狄大營道:“差不多是時候了。”
姬慶節見他不再提江離的事,也把注意力拉了回來:“你打算怎麼對付始均厲?”
“哈。”有莘不破道,“你才是主人啊,怎麼問我?”
姬慶節微笑道:“你早就喧賓奪主了,不是嗎?按我的意思,隻要守住融父山十二連峰便是了。”
有莘不破不屑地笑道:“那也太沒出息了。雖說有這個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但一味枯守的話,就算能守住一天,一月,一年……也終究守不到永遠。”
“不用到永遠。”姬慶節道,“守到爹爹出關就行了。”
“哦!”有莘不破來了點興致,“令尊有什麼大計嗎?”
姬慶節道:“我爹爹在儲備糧食。”
有莘不破奇道:“糧食?”
“嗯,我們搬家用的糧食。”
“搬家?搬什麼家?”
姬慶節遙指東方道:“爹爹和我輪流到東方勘察過,那裏有一塊好大的平原,土質肥沃,物產豐庶……”
“等等!”有莘不破打斷了他,“你什麼意思?你們要幹什麼?”
“剛才不是說了嗎?搬家。”
“搬家?我說你們是逃跑!”
“不是逃跑,是退讓。”
“那有什麼區別!”有莘不破幾乎跳了起來,“這邰城你們不要了?”
姬慶節道:“是。”
有莘不破怒道:“那我們在這邊搞了半天,算什麼?”
姬慶節道:“我們要保護的不是這片土地,而是土地上的人。”
有莘不破怔了:“那這片土地,就這樣白白讓給胡人?”
姬慶節道:“胡人怕我們,不是因為我們強橫,而是因為他們怕被我們同化。爹爹說了,守住德業比守住功業更重要。”他指著眼前廣袤的土地:“當有一天這些胡人也變成華族子民的時候,這個地方自然就回來了。”
有莘不破道:“那可能要等幾百年!而且中間會有很多的變數。”
“一千年也等得。”姬慶節道,“爹爹說了,有耐心的民族才能活得更久——隻要我們能不忘記祖宗。”
“可我等不得。”有莘不破道,“我有更直接的辦法。”
姬慶節默然。
“你爹爹……”有莘不破道,“請原諒我不敬——他老了!我們是年輕人,辦事應該更有銳氣一點。”
“那你說怎麼辦?”
有莘不破指著那大營道:“在始均厲召出應龍之前,給胡人來個斷根,就結了!”
姬慶節吃驚道:“斷……斷根?”
“對,全宰了。”
“可……可是……”
“你怕做不到?”
姬慶節愣了一下:“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啦,不過……爹爹說了,華夏和夷狄的區別並不是種族,而是……”
“行了行了!”有莘不破道,“我知道他會說什麼。嘿!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見姬慶節還在遲疑,有莘不破道:“你快點決定。到底是聽我的,還是要聽你爹爹的。如果你不讚成我的做法,我也不勉強你。反正始均厲現在損兵折將,短時間內未必能振作起來發起攻擊,你們隻是要守住這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的話不會有多大問題。”
“你的意思是要走?”
“當然。”有莘不破道,“我們遲早要離開的。難道還能一直在這裏陪你們不成?江離還等著我們去救呢!我是恨不得這裏的事情趕快了結!”
姬慶節猶豫不決,經不起有莘不破連連催促,終於道:“好!反正現在爹爹閉關,一切後果由我負責!不過我們真要做成這件事可得趕在他出關之前。”
有莘不破笑道:“放心,就在今天。半天就解決了。”
姬慶節駭然道:“半天?”
“嗯。”有莘不破道,“我們一夜來連番衝擊,不停地騷擾,北狄擋又擋不住,追又追不著,直到始均厲布下這個十裏冰界,才勉強能全麵防護。不過全麵防守隻能減少他們的傷亡而已,仍然沒法把我們攔在界外。但我們怕被他的主力纏住,這樣子來來回回騷擾,也沒法對他們造成致命損傷。”
“這一晚我們能大占上風,靠的就是靈活,見到始均厲來就跑,然後換個地方攻擊。”姬慶節道,“現在始均厲大概很希望我們能跟他正麵對決吧。”
“他當然這麼希望,聽你說始均厲一年之內隻能再召一次應龍,如果這次再召應龍出來而無功,那他在接下來的一年內便會喪失最大的依靠。再說,由於我呼喚過玄鳥所以我很明白,在短時間內要再次呼喚應龍這樣強大的神獸,隻怕他也大感吃力吧。不過,我本來以為他半個時辰下來就會疲憊不堪,誰知道到現在仍沒有衰疲。真是奇怪,他怎麼能維持這麼久?”
姬慶節道:“胡人有種法術,可以集結眾人的鬥氣來支撐施術者的大陣形。”
有莘不破驚道:“有這種事情!你怎麼不早說。這麼說來,他們是靠幾十萬人來支撐這個陣形了?天,那我們耗盡他真力的打算豈不是全盤落空?”
“難道你原來就是打算用這個法子耗盡他的真力?我看你一直想法子激怒他,還以為你就是要把他引出來伏擊呢。”
“我是要把他引出來,但不是要伏擊他,而是……”有莘不破道,“總之現在這個十裏冰界沒有他也能維持,那引他出來根本就沒用。”
“難道你不是要對始均厲動手,而是要對軍營動手?”
“嗯,原來是這麼打算的。”
“我不知道你要用什麼辦法,”姬慶節道,“不過你的計劃應該可以繼續。”
“哦?你不是說……”
姬慶節道:“始均厲可以借助大軍的鬥氣,但他本人則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媒介。如果沒有他,大軍之中沒有第二個人能凝聚起這樣散漫而強大的鬥氣。”
“我懂了。”有莘不破大喜道:“也就是說,如果始均厲不在大營之中,這個十裏冰界就會散架?”
“殘餘力量應該可以繼續維持一段時間。”姬慶節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要幹的,當然是一戰定乾坤的大事!”有莘不破道,“融父山十二連峰連綿百裏……這個陣法當初你們是怎麼弄出來的?”
“那是一塊福地,聚攏著天地靈氣。”姬慶節道:“當年還有幾位前輩幫忙,才構建起來的。我懂得其中運轉的奧秘,但當初究竟是如何造起來的,至今還沒弄透。你這次的計劃是要利用這個陣法嗎?”
“不錯。”有莘不破道:“這個陣法本身沒有殺傷力,但裏麵的生克變化,卻能讓我們的絕招威力倍增,是吧?”
“不完全是這樣。”
“唉,我一時也沒完全弄懂啦,不過我昨天試了一下,我那記小旋風斬從巽位進去,竟然不需要我追加力量便在融父山十二連峰之間盤旋不息。如果是你的麒麟斬……”
“一樣的道理。”姬慶節道:“那天我主持陣法沒法親自施為,要不然那兩千巫騎兵,嘿嘿,幾個來回就滅了。”
“如果由桑穀雋來主持陣法,你不就可以抽身動手了?”有莘不破道,“那批巫騎兵對玄術有很強的抵抗力,但你也說了,遇上你的麒麟斬也沒轍。如果換作普通將士,而始均厲又不在的話……”
姬慶節道:“那還不是石頭砸豆腐。嗯,難道你要把北狄大軍全引進陣裏去?那不可能。始均厲就是因為忌憚這個大陣才遲遲不肯動手,他沒笨到會驅趕族人的血肉之軀來撞刀口。”
有莘不破笑道:“他不來,我們可以過去。”
“過去?”姬慶節道,“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又沒腿,怎麼過去?”
有莘不破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桑穀雋說可以。”
姬慶節驚道:“什麼?”
有莘不破笑道:“他說搬山本來是很麻煩的,但這融父山十二連峰與眾不同,本身就具有強大的靈力,好像他能和融父山十二連峰融為一體,憑借融父山十二連峰吸取大地之力引為己用——其實我也聽得不是很懂,但他既然這麼說,那就一定能辦到!”
姬慶節臉色刷地白了:“我知道你要幹什麼了。”
有莘不破微笑道:“如果我把始均厲引出來絆住,北狄大軍群龍無首,反應一定不夠果斷。這個時候如果融父山十二連峰從天而降,或者突然從地底冒出來……哈哈,哈哈,隻怕一場大亂就得死掉一半人。你再發出麒麟斬,在大陣中盤旋幾下,那些族長啊、巫騎兵啊什麼的,隻怕也都在劫難逃了吧。”
姬慶節神色沉重起來:“如果這樣……說不定北狄真得滅族!”
有莘不破道:“如果始均厲在,或者那個大祭師還有足夠的力量,他們多半還另有辦法來化解這場危機。不過……嘿嘿。那大祭師現在就算不死,短時間內也沒法出來呼風喚雨了。何況我還有個羿令符沒動呢!羿老大為人深沉果斷,如果出了什麼意外,他一出手,定能力挽狂瀾!”
姬慶節沉吟道:“真要這麼做?”
有莘不破不悅道:“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麼?”
“這場大戰下來,隻怕要屍積成山,血流盈河……”
“屍是蠻族的屍,血是異族的血!有什麼要緊!”有莘不破冷笑道,“你現在倒博愛起來了啊,卻不知道始均厲殺申屠大哥的時候,還有那隊巫騎兵衝進邰城燒殺搶掠的時候,有沒有你姬大人這麼慈悲!”
姬慶節想起這些年來北狄對華族的殘酷,想起申屠一族的悲慘下場,眼睛也紅了:“好!我們幹吧!”
九死生疑
黎明前是一片難得的平靜。
始均厲遠望融父山十二連峰,眉頭深鎖。
“大王,”北狄四大族長之一拉婆門稟道,“還是沒找到大祭師。而且,連四祭師也不知所蹤。”
“嗯,”始均厲道,“大概都完了吧。”
拉婆門驚道:“都……完了?怎麼會,大祭師那樣的神通……”
“那又如何!那個有莘不破來闖營,我們加在一起幾十萬人,哼,卻讓他自由來去!”
“那是這小子沒膽,要是他敢正麵和我們交鋒……”
“說這些根本沒用。”始均厲道,“公劉到現在都沒出手,也不知道在搞什麼鬼。嗯,拉婆門,你說這些年我們是不是錯了?”
“錯了?”拉婆門這一驚吃得不小。目空一切的大王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始均厲道:“我從來沒懷疑過自己,因為我們從來沒遭受過挫折。一直以來,我們都是憑著武力征服這片土地上的一切。就算那個被華族人稱為人傑的公劉,在我們麵前也一退再退。可今天看到那個有莘不破的氣勢,卻讓我想起,公劉其實未必是真軟弱。”
拉婆門不敢搭腔,眼前這位大王的語氣空前的溫和,溫和得讓熟知他的人感到害怕。
“你為什麼不搭話?”
“這……大王的意思,我不太懂。”
“嗯,不懂……”始均厲道,“那就算了吧。”他突然望向南方,道:“我們是淺顯的民族,真正會用腦的人不多。不過正因為如此,我們比這些華族人來得更加直接、更加純粹!來得更有力量!”
“那當然,我們萬騎一衝,足以讓大地也顫抖戰栗!”
“可我們卻拿不下一個有莘不破!”
拉婆門被說得羞恥心起:“大王,請準許我帶一隊巫騎兵出去向有莘不破挑戰!”
始均厲冷笑道:“他若是肯和你一戰,會等到現在?”
看拉婆門漲紅了臉,始均厲道:“中原人的那些伎倆,你是想不通的。嗯,不得不承認,軒轅族人確實人才濟濟。可惜啊,他們卻不齊心。我聽大祭師說,他們中原像季丹洛明那樣的人還有好幾個——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像季丹洛明那樣的人,有一個便足以橫行天下,如果有好幾個的話,聯起手來我們這些邊遠民族還有活路嗎?”
拉婆門道:“聽說他們中原人最喜歡自己人打自己人。”
“沒錯。”始均厲道,“當年我對此很不解,曾問過公劉,公劉說人民多了,曆史久了,文化深了自然如此,因為族內的差別太大,不同的意見太多。我說那你們豈不是遲早要死在自己人手裏?他卻又說炎黃族裔千年不倒,其中自有言語不能說出的道理在。”
拉婆門怔怔地看著他,不理解大王在說什麼。
始均厲似乎也沒向他解釋的意思,自顧自道:“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能和公劉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他坐在火堆邊跟我說,他的國族麵臨幾近滅絕的浩劫,其實那或許是個轉機。他說如果能接續舊傳統,創建新氣象,或者將來能更勝從前也說不定。嘿嘿!你猜公劉當年對我說什麼來著?”
“什麼?”
“他說華夏不以種族分,而以文德立。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幹一番英雄事業。”
“大王和公劉聯手……”拉婆門張大了嘴巴,那可是個令人驚訝的組合。如果真的那樣的話,隻怕方圓三千裏的土地都要被這兩個人踩在腳下吧。拉婆門想起了公劉初興時華族的富裕,不禁有些向往:“那也不錯啊……”
“你懂什麼!”始均厲冷笑道,“我當初若是答應,現在我們早就滅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