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雄魁道:“添一雙筷子,你也吃。”
馬蹄一邊斟酒一邊道:“前輩在座,哪有我坐著的份兒。”
都雄魁嘻嘻笑道:“什麼前輩,小崽子胡說八道。”
馬蹄道:“您啊,是風流場上的祖師爺,我才剛剛入門哩,以後要請前輩多多指導。”
都雄魁笑道:“指導了你,好來偷我的女人!”
阿芝的臉登時熱了起來,心下又羞又怕。馬蹄卻若無其事地笑道:“小崽子我就是想,也不夠那本事啊。”
都雄魁指著阿芝笑道:“你這不是偷到了嗎?”
“哪有?阿芝姐姐隻是把我當弟弟。她連人帶心都在爺爺這裏呢。”
都雄魁明知他胡扯,也不深究。馬蹄在旁勸飲,他也是酒到杯幹。以都雄魁的修為,若有意不醉,便是把天下間的酒都灌進肚子裏也沒事。但此刻是玩樂,圖的是痛快,便沒有催運玄功散發酒氣。一瓶酒下肚,醉意已濃,指著阿芝又說開了一頓葷話。
馬蹄得都雄魁賞他幾大杯酒,借醉意壯膽氣,竟然接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拿阿芝的身體私密來開玩笑。
阿芝聽得捂起了耳朵,滿臉通紅,都雄魁笑道:“你這淫蕩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也怕人家說。”阿芝抓起酒瓶道:“酒沒了,我添酒去。”也沒等兩個男人說話,慌忙逃了。她逃入酒窖後,都雄魁和馬蹄笑得大聲時還是能隱隱聽見。每聽見一次大笑,她心中便多一分羞恥,她倒好了酒,又等了好久,估計兩人把葷話講完了,才捧了酒瓶出來。
都雄魁罵道:“怎麼去了那麼久!剛才小馬蹄可說得精彩哩!可惜你錯過了。”
阿芝道:“我是供你們爺們玩弄的女人,平時作踐得我不夠,現在嘴上還要再作踐一番。”
馬蹄吐了吐舌頭道:“糟糕,阿芝姐姐生氣了。”
都雄魁笑道:“別理她。嗯,你剛才說了她五種好處,這第六種,現在可想出來了?”
馬蹄麵有難色:“這……實在想不出來。”
都雄魁揚揚得意道:“小崽子啊,你畢竟還太年輕。”
馬蹄忙接口道:“爺爺能教教我嗎?”
都雄魁笑吟吟看著阿芝,把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看得阿芝掩麵不敢回看他,才笑道:“附耳過來。”
馬蹄忙湊了過去,阿芝偷眼看去,隻見都雄魁嘴唇微動,說得眉飛色舞;馬蹄耳朵豎直,滿臉的心癢難搔。一席話說完,都雄魁放聲大笑,馬蹄伏倒在地,叫道:“服了,服了!我真是服了!師父!師父!你收我做徒弟吧!”
都雄魁自神通大成、權柄在手之後,怕的、恨他的人都不可勝數,他的徒弟和屬下在他麵前個個坐立難安,和他身份相當的人又個個端正自持,誰會和他說這些瘋話!難得今晚遇到馬蹄,這年輕人和自己年輕時一樣,是個脫不了粗俗的坯子,但言語還算得體,難得的是敢放肆胡說,他本來想玩弄一會貓捉老鼠的遊戲後把他宰掉的,到後來竟有些不舍得了。但這時突然聽見馬蹄叫他師父,這實是他內心最忌諱的事情,臉上便冷了三分:“拜師?你要跟我學什麼?”
馬蹄磕著頭,卻沒看到他的臉色,口中道:“跟師父您學風流手段啊!將來做個縱橫花場的好漢。”
都雄魁怔了一下,隨即又大笑起來:“你要學這個啊,那有什麼難的。”腳一抬,把馬蹄的頭給踩住了,心道:“我這一腳下去,這小子就是有十條命也完了。不過這小子這樣有趣,現在殺他也太早了。”又想:“我當年能背叛那死鬼老頭,乃是因為我學全了他的本事,且又更勝於他!哼,這小子根基淺薄,隻要我不傳他真功夫,難道還會被他一句師父就給叫死了不成。”這些想法在都雄魁腦中隻是一閃而過,馬蹄不知這一瞬間他已經在鬼門關口走了幾個來回。都雄魁道:“起來吧,小崽子。”他便快手快腳地爬了起來,說道:“可惜我這個徒弟太窮,今天拜師這麼重要的日子,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孝敬你老人家。”
這句話觸動了都雄魁童年的記憶,心中竟不禁湧起一股同病相憐之感:“出身不好怕什麼!年輕人隻要敢拚,以後總有出頭之日。”
方才都雄魁眼神閃爍全被阿芝看在眼裏,眼見都雄魁暫時沒有殺人的意思,忙幫上一句:“你可是有錢的師父,怎麼不賞他點見麵禮?”
“見麵禮啊……”都雄魁隨手一摸,摸出一個幹果來,正是天山上在徒弟屍體旁邊隨手撿起的貪吃果。他位高權重,天下間的奇珍異寶在他眼裏和瓦礫也差不了多少,這時酒意湧起,一時也想不起這貪吃果是個什麼東西,隻是隱隱覺得頗有靈氣,也算是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隨手摸出來,隨手扔出去,道:“這個給你。”
馬蹄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但想國師賞賜的一定是件寶貝,於是牢牢抓緊,跪下謝賜。見都雄魁打了個酒嗝,臉上似有倦色,忙爬起來服侍他上床。
阿芝道:“你先出去吧,桌子上的東西,明天再收拾。”
馬蹄點頭退了出去,在廳堂裏悶坐了一會兒,拿起貪吃果來把玩,心道:“這不知道是個什麼寶貝。”他原本頗有慧根,在祝融火巫那裏又學過一點門道,隱隱感到這枚幹果裏麵藏著一股靈氣,心想:“我這個便宜姐夫是個大人物,這東西多半非同小可。隻是不知道怎麼用,難道是拿來吃,吃完之後長生不老?算了,明天便宜姐夫醒了再問他。”
他靠著牆根想睡,偏偏一點睡意也沒有,腦袋裏隻是想著:“我今晚一個不小心,竟然拜了血祖做師父。嘿嘿,他可是天下四大宗師之一……不!他現在是國師了,應該是四大宗師之首!哼!有莘不破!江離!你們不是看不起我嗎?我現在也是名門弟子了!跟你們平起平坐了。等便宜姐夫醒了之後,我再拍拍他的馬屁,讓他傳授我一點真功夫,總有一天,我要把你有莘不破打趴下,再搶你那個不會說話的女人做老婆!”他越想越得意,越想越精神。沒多久東方漸白,馬蹄心道:“不如先去早市買些東西回來做早點,我今後是龍是蛇,可全看能不能哄得我這便宜姐夫高興了。”
他怕擾了都雄魁的夢,當下悄悄推門出去,再輕輕帶上,一路上哼著小曲,越走越是輕快,突然一隻手按住了他,冷笑道:“馬蹄啊馬蹄,你好大的膽子!”
馬蹄回過頭來,隻見按住自己的那人長著三縷長須,飄飄然有出世之姿,正是在有窮地界上騙自己做徒弟的靖歆。當初在毒火雀池邊上若木重傷、桑穀秀慘死,桑鏖望和有莘羖反目成仇,這一切固是因為局中各人均有自己的死結,但九尾狐的奸猾、靖歆的助惡也是導致事件難以收拾的原因。
後來有莘羖和桑鏖望兩敗俱傷,局勢漸漸明朗之際,靖歆卻趁著群雄自顧不暇的空隙逃走,連馬蹄馬尾兩兄弟也拋下了。馬蹄回想起這個掛名師父的無恥,每次都恨得牙癢癢的。但真見到了靖歆卻又害怕。此時此刻,他更暗下決心:“實力!我一定要擁有實力!沒有實力,什麼都是假的!這靖歆連我那便宜姐夫的半根指頭也比不上,可他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弄死我。”又想:“這裏離阿芝的小院有段路程了,我抬高了聲音便宜姐夫也聽不見,就算聽見了,會不會來救我也難說。”
馬蹄年紀不大,但從小在江湖上爬滾,臉皮久經曆練;平日裏常罵靖歆無恥,可他自己的無恥卻也不差——心裏咒罵,麵上卻堆滿了歡容:“師父!你怎麼也來夏都了。這些日子來,可想死我了!”
兄弟
靖歆眯眼盯著馬蹄,笑道:“乖徒兒,這兩天你的豔福可不淺啊。”
馬蹄哈腰道:“哪來的豔福?弟子和師父失散,好不容易從有窮商隊逃了出來,這些天來曆盡千辛萬苦,隻盼著能早日找到師父您老人家。這下可好,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徒兒見到師父了。唉,師父啊,見到你老人家,你可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說著眼皮擠了兩擠,掉出兩滴眼淚來。
靖歆笑道:“行了行了,你的底細我還不知道嗎?不用跟我裝孫子。放心,為師我徒弟收過幾個,沒一個像你這麼聰明的。現在還舍不得對你怎麼樣。”
馬蹄點了點頭,臉上一派純真:“這個自然,師父是最疼我不過的了。嗯,師父,夏都好像要發生大事了,你也是衝著這個來的?”
靖歆聽他輕輕一轉便點到了重點,心道:“在巴國的時候這小子還什麼都不懂,現在卻已能看出這件大事的端倪來,嘿,假以時日,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於是他淡淡一笑,道:“也是,也不是。”
馬蹄心道:“這牛鼻子跟我裝蒜,說什麼‘也是也不是’,其實以他的能耐地位,在邊遠地方還能叫得響,來到夏都卻屁也不是!在這件事情上根本插不上手!”眼中卻充滿敬畏:“師父,您這句話高深莫測,我可聽不懂。”
“你不必懂。”靖歆道,“我隻問你,你和屋裏那人是什麼關係?”
“屋裏?哪個屋裏?”
靖歆冷笑道:“你剛才從哪個屋子出來啊?”
馬蹄恍然大悟:“你是說我姐姐家啊!”
“姐姐?你這小子的底細我比誰都清楚!和你那白癡老大是一對天生天養的孤兒,哪來的姐姐!”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師父。”馬蹄道,“那當然不是我親姐姐。其實是這樣的……唉,說來丟臉,有一天我到姐姐鄰居家行竊,被屋主發現,差點連腿也打斷了,跌進姐姐的後院,姐姐見到我的樣子可憐,便把我藏在屋裏療傷,後來見我老實,說話又投契,便認了我這個幹弟弟。”
靖歆失笑道:“老實?你這小子老實?哈哈哈……罷了,聽你的話倒也不像撒謊。嘿!小子,你可知道你這姐姐是什麼人嗎?”
“什麼人?她叫阿芝,做得一手好菜,釀得一手好酒,以前是個開飯館的吧。”
“開飯館?”靖歆笑道,“其實她什麼來曆並不打緊,可是你那個姐夫啊,嗬嗬!你可知道是誰?”
“姐夫?好像是個官吧。”馬蹄道,“他威嚴得很,不過對我很好,讓我一起吃飯,還送我東西。”
靖歆臉色微變,道:“你見過他了?”
馬蹄若無其事地道:“他?你是說我姐夫吧?見過啊,今晚剛剛見的麵。”心中卻想:“看他截住我的情景,應該是埋伏在門外才對啊,怎麼沒見我那便宜姐夫進門?是了,要不就是我那便宜姐夫有些什麼神通這牛鼻子看不見,要不就是便宜姐夫進門的時候牛鼻子剛好不在。”
馬蹄真猜對了,靖歆所在的小招搖山是血宗旁枝,常有事沒事地找機會奉承血宗宗門的人。阿芝的來曆他不甚了了,但這女人是都雄魁的外室他碰巧知道。昨日瞥見馬蹄,一路跟著,竟發現這掛名徒弟進了阿芝的門,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地位雖然遠不能和都雄魁相比,究竟也算一方豪雄,還不到為了監視一個小混混而一刻不歇地埋伏在一旁,隻是想法子在位於路口的客店上要了一間靠街的客房。因此都雄魁進門的情景他恰巧沒有留意到。
馬蹄看他的反應,心想:“我那便宜姐夫的威名比這掛名師父大十倍。看他這副表情,對便宜姐夫可怕得緊呢。等我狐假虎威一番。”口中道:“師父,我那姐夫一見我就很喜歡我,說要收我做徒弟呢。可我想我畢竟是拜過師的,因此隻磕了頭,還沒完全應承他。這下可好,師父你不如和我去見見姐夫,親自把我的情況跟姐夫說說吧。”
靖歆臉色又變了一下:“你跟他提起我了?”
“嗯,還沒。”
靖歆一聽鬆了一口氣,但眼珠子一轉,冷笑道:“臭小子,你這可露馬腳了,你那姐夫何等人,會主動收你做徒弟?”
馬蹄吐了一下舌頭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師父你。其實我是很想拜師,可是磕了十幾個頭,他才答應。”見靖歆冷笑,馬蹄又道:“要是師父不信,這樣吧,我們一起回去三麵六耳說清楚。”說著就要往回路走,卻被靖歆攔住。
靖歆壓根兒不信都雄魁會收馬蹄做徒弟,但他怕極了都雄魁,哪怕都雄魁在阿芝家的機會隻有萬分之一,他也不願去冒這個風險。
馬蹄道:“師父,你不想見見我姐夫嗎?”
“不了,我還是先見見你哥哥吧。”
馬蹄心道:“看來他終究不敢去見便宜姐夫,可他見我哥哥幹什麼?”卻不敢違拗他,道聲“是”,便向爛口巷而去。
其時天色未明,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偏偏這兩日又是回春寒,霜風砭骨,馬尾為人蠢鈍,爭不過爛口巷的貧兒乞丐,被趕到最擋風口的地方睡覺,整個人蜷成一團,不住地哆嗦,不過他也真有能耐,這種情形下居然還能睡著。
馬蹄道:“我叫醒他。”
靖歆道:“不必,天色還沒大亮,讓他再睡一會兒吧。”說著找了個幹淨地方坐下,閉目養神。
馬蹄心中越發生疑:“他幹嗎要來找我哥哥?”想了一會兒沒頭緒,又想起該怎麼逃脫靖歆的控製:“我不能表現得太窩囊,便宜姐夫會對我怎麼樣還實在難說,無端端跑去求救,說不定他不但不肯援手,反而變臉要殺人。最好先想個什麼法子擺脫了他,再躲進阿芝姐姐的院子裏,諒這掛名的師父不敢進去!隻是我一個人要逃跑容易,身邊若跟著哥哥,可就沒那麼順便了……啊!難道……”他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家夥也知道我難收拾,因此才要我帶他來找我哥哥!他分明是把我哥當成一把大枷鎖,讓我無法自由行動。”
想到這裏,馬蹄已有主張。他脫下破袍子替馬尾蓋上,馬尾早被冷風吹得有些僵了,陡然間有件帶著體溫的袍子包住自己,身體自然而然地舒展了一下,卻打了個噴嚏。馬蹄喃喃道:“這裏這麼冷,你怎麼挑這種地方睡覺!”說著掀起袍子鑽了進去,抱住了滿身肥肉的馬尾,用自己的體溫來暖和哥哥僵硬的身體。馬尾沒醒,睡夢中卻自然而然地把弟弟也抱住了。
靖歆貌似入定,其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心道:“這小子卑鄙無恥,就是對他哥還不錯!”他嘴角難以察覺地笑了一笑,卻不知道馬蹄也和他一般,笑得很得意。
馬尾給弟弟抱住,做了一個多時辰的好夢才被太陽曬醒。他睜開眼睛看見馬蹄很高興,也不吃驚,坐起來捏捏肚子,從背包裏摸出半個麥餅對馬蹄說:“吃。”
馬蹄道:“師父來了,今天我們得吃點好的。我們到王恩樓去吧。”又回頭對靖歆道:“師父,怎麼樣?”
靖歆卻道:“那裏品流太雜,我這兩天不想太過張揚。”
馬蹄道:“那我讓我哥去買點吃的回來吧。”說著吩咐馬尾去哪裏,買什麼東西,他一副很盡心的樣子,故意說了很多東西,每樣東西又要到不同的店鋪去買,但馬尾哪裏記得住,於是馬蹄道:“師父,我哥記性不好。我和他一起去一趟吧,您先坐會兒。”
靖歆冷冷道:“買份早點要兩個人去幹什麼?你去,你哥留下。”
“這……”馬蹄看看靖歆,再看看馬尾,終於道,“好吧。”然後有些喪氣地向市集走去。
他不知道靖歆是不是跟著他,不敢逃,真到市集去買了許多東西,買完了東西已近辰時,他在人群裏七彎八繞,眼觀四麵,耳聽八方,確定靖歆沒有跟來,這才飛快地抄小路向阿芝家奔去。跑到她家門口,調勻呼吸,想好如何扯謊向都雄魁交代,這才拍門。
阿芝開門看見他,一把扯了他進來道:“你怎麼還來?”說著把門關了,帶他進房。
馬蹄沒想到阿芝會沒頭沒腦說這麼一句話,問道:“怎麼了?是姐夫生氣了嗎?其實我去買早點了,瞧!隻是……”
“行了行了。”阿芝打斷他說,“你也不用拿這個來搪塞我。別說你姐夫,就是我也蒙混不過去。”
馬蹄笑道:“那當然,我哪能蒙姐姐你啊。姐夫呢?起身了吧?”
“他早走了。”
馬蹄聽都雄魁走了,反而鬆了一口氣。雖然他一心希望能從這個絕代魔頭身上學到本事,但一見到他卻忍不住忐忑不安。於是他說道:“姐夫醒來不見我,沒生氣吧?”
阿芝道:“我比他早醒片刻,便下廚房去做早點。回來他已經起身,左右不見你,口裏喃喃說:‘這小子跑得倒快。早知道昨晚就宰了,豈不幹淨。’”
馬蹄大吃一驚:“宰、宰、宰誰?”
阿芝冷笑道:“還有誰?自然是你。”
秘密水道
馬蹄聽阿芝說都雄魁一醒來就想殺自己,不由得大吃一驚,忙問阿芝:“姐夫——不,師父為什麼要殺我?就因為我沒在跟前伺候?”
“不是。”阿芝道,“其實,我昨晚就看出他要殺你了。”
馬蹄駭然道:“昨晚?昨晚我們不是聊得很開心嗎?”
“正因為昨晚他很開心,所以才暫時沒殺你。”阿芝道,“你把他逗樂了,不過讓他多容忍你一兩天罷了。”
馬蹄道:“他……他要殺我,是因為我們倆……”
“或許是,或許不是。”
馬蹄道:“阿芝姐姐,你能不能幫我探探口風,替我美言幾句,看看有沒有回旋的餘地。”
“不行的。”阿芝搖頭道,“他這人心如鐵石。雖然我不知道你哪裏招了他的忌,但他既然立誌要殺你,而且出了口,就沒有挽回的可能。別說你,就是對我……唉,假如有一天他下定決心要殺我,也不會有半分猶豫的。”
馬蹄腦袋嗡嗡作響。他昨晚一廂情願,企圖因都雄魁而成為一個人物,甚至取得與有莘不破和江離不相上下的身份和地位。然而這個改變他命運的際遇來到的時候莫名其妙,溜走的時候迅疾非常。他突然發現那些雄心壯誌遙遠得像天際白雲般縹緲,自己始終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混混而已。
阿芝見他發呆的樣子以為他被嚇到了,溫言道:“別擔心。我看他的樣子,最近隻怕有要緊事忙。你趕緊逃出夏都,逃得遠遠的。你身份卑微,他未必會為了你而大動幹戈,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就把你的事忘了。”
“逃得遠遠的……”馬蹄知道這樣一來,他從此將默默無聞,除了活下去,什麼也不能去追求了,因為一旦他出人頭地,就有可能被雄霸天下的血祖知道、追殺!
“怎麼了?”
“姐姐……”馬蹄突然間哭了起來,這一次是真的流淚了,“我……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窩囊地過一輩子。”
阿芝怔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麼,歎息了一聲道:“弟弟,沒辦法的。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上他。他要殺你,隻怕天下間也沒幾個人能保得住你了。”
馬蹄聽了這句話,腦袋活絡起來:“沒幾個人,那就是還有了?”
阿芝歎息道:“我聽說,這世界上還有兩三個和他齊名的人,另外還有兩三個人他奈何不了。若是這些人出麵,多半就能護住你了。可是能和他齊名的人,哪一個不是功蓋寰宇、名滿天下的?我們未必有機緣結識他們,就算見到了他們,以你的身份,他們也未必會為你出頭。”
馬蹄這一年來千裏遊曆,見識早非昔比,也隱隱猜到阿芝所說的那幾個人,多半就是傳說中的“四大宗師”、“三大武者”之類的絕頂人物。誠如阿芝所說,這些高人自己又哪有本事去結識?“為什麼!為什麼!有莘不破和江離為什麼就能有那樣的家世?要是我也有那樣的際遇,我一定不會比他們差的!”他不願服輸,咬緊了牙,擦幹了眼淚道:“阿芝姐姐,無論如何我要先活下去。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可這夏都是他的勢力範圍,現在查得又嚴,我該怎麼逃出去啊?”
阿芝道:“若隻是要逃出去,我卻有個辦法。”
“啊,好姐姐,快幫幫我,現在就你能救我了。”
阿芝道:“我曾聽他說起,這夏都固若金湯,無論是天上地下都有重重禁製。不過這些禁製也需要經常維護,負責維護這些禁製的便是九鼎宮鎮都四門。”
馬蹄道:“我聽過,不過聽說現在隻剩下三門。”
阿芝道:“不錯。其實前一段時間,隻有兩門。鎮都四門中的河伯是最近才回來的。”說到這裏她停了一停,想起了桑穀雋獨力打敗河伯的往事,馬蹄也不敢打擾她。阿芝出了會兒神,才繼續說道:“河伯離開夏都為時甚久,因此夏都水道裏的禁製便先有了破綻。河伯回來之後多方維護,但究竟還是有些破綻一時間還沒全部補上。”
馬蹄喜道:“阿芝姐姐你知道那破綻,是不是?”
阿芝點頭道:“嗯,是個小小的破綻,不過足夠讓一個人出城去了。跟我來。”說著竟帶馬蹄來到後院,道:“出路就是這口古井了。這個通道,連他也不知道。”阿芝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都雄魁了:“這條水路是我無意中發現的,本來是擔心他喜怒無常,緩急間有個逃跑的可能。現在剛好給你先用。你會避水訣嗎?”
馬蹄搖了搖頭。
阿芝歎道:“我是糊塗了,你又不是水族,怎麼會避水訣?嗯,龜息法會不會?”見馬蹄又搖了搖頭,阿芝重新把他帶回房內對他說:“昨天你跟我歡快,持續的時間很長,體力很好,應該有練過什麼功夫吧?”
馬蹄這個時候也不好藏私了,把從祝融火巫家裏偷的那片龜甲拿了出來說:“這是我撿到的秘笈,我是照著上麵自己練的,也不知道練得對不對。”
阿芝接過看了一下道:“這是至陽至剛的法門,和我所修煉的截然相反。不過這片龜甲所記載的內容並不是很深,和我所知頗有相通之處。嗯,他今天不會來了,我們還有大半天的時間。”說著便給馬蹄講解龜甲上所刻的練氣法門。
馬蹄心道:“看不出原來她也有這麼大的本事!還好昨天沒用強,要不一定死得很難看。”
阿芝見他分心,拿龜甲啪的一聲敲了他一下,說道:“沒多少時間了,快收斂心神好好聽著!”
馬蹄忙應“是”。這片龜甲他琢磨了整整一年,又按自己的理解胡亂修煉,沒想到大致上還撞對了,隻不過有些地方似是而非。這時得阿芝指點,登時融會貫通,到了傍晚,阿芝詢問了他運氣的情況後,道:“行了,你現在可以用龜息法了。”跟著教他怎麼閉氣,如何龜眠。阿芝見他一點就通,教得也頗為暢快。待馬蹄把龜息法粗粗學成,阿芝道:“你現在的這點修為,最多隻能閉氣半個時辰,不過也夠了。”跟著又給他講解地下水路,說明進入古井之後該如何遊走,如何出去。
好不容易才說完,阿芝道:“成了,趁現在天黑,你快出城吧。你自己去吧,我就不送你下井了。”
馬蹄道:“姐姐,我舍不得你。”這回他倒是真的不舍。
阿芝怔了一怔,歎道:“我也有些舍不得你。不過弟弟啊,你不是我的心上人,我也不是你一生一世的伴兒。我們歡好一場,也算緣分。別耽擱了,快去吧。萬一他像昨晚一樣,突然間心血來潮又來敲門,隻怕你就跑不掉了。”
馬蹄一聽,想起都雄魁的強橫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就不敢再拖拉下去,突然跪下給阿芝磕了三個響頭道:“姐姐,這次我是真認你做姐姐了!”跟著爬起來溜進後院,爬入井中。
阿芝望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姐姐……馬蹄弟弟,我很高興做你姐姐,可我並不希望永遠隻能做人的姐姐啊。至少有一個人……我希望他不隻是把我當姐姐……”
馬蹄並不知道阿芝的細膩心思,以龜息法潛入井中,一潛入水底,沒遊出多久眼前便一片漆黑。這一點卻是阿芝疏忽了:她出身水族,在水中遊蕩就像常人在陸上走路,隻要知曉了道路,閉著眼睛也能走對。馬蹄卻沒這本事了。
他潛入水道,沒多久就迷了路,在水裏亂闖。漸漸胸腹間越來越憋悶,他知道自己的龜息功夫快到極限了。這時眼前忽然有一點光亮,他也顧不得是什麼出口了,湧頭就上,卻又是一眼水井,心道:“我不會遊回來了吧?”
突然井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好本事,夏人圍得這麼嚴密,你居然還能潛進來。”
馬蹄心道:“原來沒走回頭路,卻不知道這口井位於哪裏,是在城內,還是城外。等等!剛才這男人語音好熟,好像在哪裏聽過!”
卻聽井外另一個男人接話道:“哼,地下盤根錯節,布滿了樹根。若不是知道江離出身太一宗,而這裏又是太一宗大本營,我幾乎要以為是他搞的鬼!”
江離?馬蹄聽到這個名字,隱隱想起了什麼,隻聽第一個男人道:“那你覺得是不是江離的傑作呢?”
第二個男人道:“不是。這些樹很老了。沒有一百年,隻怕也有幾十年了。多半是太一宗前輩留下的陣勢。正因為年歲久了,缺少維護,有些根係長歪了,有些根係腐爛了,我才尋到一個小小的縫隙進來。對了,你不請我進屋坐坐。”
第一個男人的聲音第三次響起,還沒聽清楚他說什麼,馬蹄驀然想起來:“是他!這口音,沒錯!羿令符!那個眼睛比雄鷹還犀利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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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聽出羿令符的聲音,心中大奇:“我怎麼跑到有窮商隊來了?”
隻聽井外那人對羿令符道:“你剛才不是說這個院子是夏人監視上的死角嗎?哼!”馬蹄正想他在哼什麼,突然被什麼東西纏住,驚呼聲還沒喊出來就已經被一卷蠶絲封住了口,然後身子淩空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拖出井去,跌在地麵上。兩個男人冷冷地盯著自己,一個正是羿令符,另一個卻是巫女峰下和有莘不破單挑的那個“強盜”桑穀雋。
羿令符掃了馬蹄一眼,道:“是你!怎麼是你?”
桑穀雋道:“認識?”
羿令符道:“嗯。”手一揮,馬蹄隻覺腦袋劇痛,便暈了過去。羿令符繼續道:“是個小混混,看來不是夏人安排的奸細,多半是機緣巧合之下來到這裏。”
桑穀雋道:“這麼說這口井可就有些古怪了。”
羿令符沉吟了一會,道:“先不說他,先說說你吧。你剛才說夏人安排在地下的‘地網’有破綻?”
“不錯。”
“那破綻有多大?”
桑穀雋道:“剛好夠我一個人過來。”
“再帶一個人呢?”
桑穀雋微一沉吟,道:“你要我把不破送走?他本身不會地行之術,我帶著他,隻怕通不過那縫隙。”
羿令符歎道:“空中又被登扶竟的天羅封住……罷了,這件事情我另想辦法吧。你這次來,是來見不破,還是來找燕姑娘?”
桑穀雋神色一陣黯然,道:“不破我就不見了。燕姑娘……”話沒說完,便搖了搖頭。
羿令符道:“你走的時候她沒去送你,你沒因此怪她吧?”
“怎麼會。”桑穀雋道,“其實,我直到現在也很矛盾。我很想在辦事之前先見見她,又怕見到她以後會失去勇氣。算了,還是不和她見麵了。如果我這次有命活著走出夏都,再去找她。”
羿令符看著他,良久才道:“你打算進王宮報仇?”
“是。”
“可是你孤身一人……”
桑穀雋截口道:“一個人才好辦事,左招財、右進寶都被我趕走了,因為我知道就算他們來了也未必能幫上忙。倒是你,我那天混在人群裏,看見你們入城的情景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你怎麼把有窮的弟兄們都帶來了?這不是把他們往虎口裏推嗎?”
“這事你別管。”羿令符道,“倒是你要報仇,或許我能幫你製造一個時機。”
“時機?”
“對,時機。”羿令符道,“夏都高人如雲,但有一個時刻,大部分人都會被另一個事件所吸引。那個時刻,也正是你仇人身邊的防護最薄弱的時候。”
桑穀雋道:“什麼事件?”
“這個你也不用問。總之不破齋戒已滿的那天,就是夏都大亂之日。你好好準備著吧。”
桑穀雋驚道:“你是說……你們真想在夏都動手?”
“是不得不動手。”
桑穀雋臉色沉重,道:“你有幾成把握?對方可是有都雄魁壓陣。”
羿令符道:“我說過,我們這邊的事情你不用管,反正我一開始也沒把你計算在內。倒是你那邊,就算給你衝到妺喜麵前,你就能報仇嗎?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那女人修為如何,但她是雒靈的師姐,絕對不好對付。”
“我有辦法的。”
羿令符沉吟半晌,道:“你的辦法,是指有莘羖大人留下的‘虎魄’?”
桑穀雋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
羿令符道:“虎魄的威力我不了解,但有莘羖大人和我們訣別的時候,雒靈也是在場的。因此……或許虎魄的秘密妺喜早就知道了也說不定。”
“知道了又怎麼樣?這些日子來我已經掌握了虎魄的奧秘,它確實是心宗門人的克星,隻要我能接近那個女人,就一定能為大姐報仇!”
羿令符卻道:“但你別忘了,這段時間裏雒靈和妺喜都是見過獨蘇兒的。這個女人深謀遠慮,若她知道了虎魄的事情,或許會幫她徒弟琢磨出一個法子來。”
桑穀雋神色轉為凝重,道:“這個倒不可不防。”
“你的事情,我幫不了多少。”羿令符道,“我隻能遙遙祝禱,願你成功。”說著掏出一個盒子來,道:“前途難卜,你我也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之日。這份禮物,給你留個紀念吧。”
桑穀雋笑道:“我們兩個大男人,你送我禮物幹嗎?”
羿令符微微一笑,道:“你我相處時日不長,但也算共過患難。我年紀較大,向來繃臉繃慣了,但你對燕姑娘的心意我也是知道的。若你這次能平安出城,這算是我提前送你的賀禮吧。”
桑穀雋奇道:“賀禮?什麼賀禮?”
羿令符微笑道:“弟弟成親,哥哥再窮也得送點賀禮的。”
桑穀雋醒悟過來,知道羿令符關心自己的姻緣,心中一熱,但想起燕其羽對自己若即若離,心頭又是一冷。再想這次深入龍潭虎穴,誰知道還能否平安出去,便把盒子遞回去道:“等我成親那天,你再來送我吧。”
羿令符不接,說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
“可是眼前的局勢……”
羿令符不等他說完,便道:“莫說喪氣的話壞了兆頭!”
桑穀雋想了一想,道:“那我就收下了。”
羿令符道:“你進來也有段時間了,不宜耽擱太久,進去見見不破和燕姑娘就走吧。”
“不了。我這就走。”
羿令符道:“不破若知道你過門不入,隻怕會不高興,再說現在雒靈又不在……”
桑穀雋卻仍是搖頭,不再說什麼,身子慢慢沉入地下。羿令符知道難以挽留,歎息一聲,道:“既如此,多多保重。”
桑穀雋走後,小院中再無第三個人,羿令符把昏迷了的馬蹄提起,拖進房內,關上門,把他敲醒。馬蹄捧著劇痛的頭正要發脾氣,驀地見到羿令符那刀鋒般淩厲的眼神,登時餒了,小聲道:“羿首領,你好。”
羿令符臉寒如冰,絲毫沒有和桑穀雋說話時的友善,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麼?怎麼來的?”
他什麼威脅的話也沒說,但馬蹄卻打了個寒戰,勉強調勻呼吸,道:“我是走錯了路。真的,羿首領,商隊對我有恩,我不會幹對不起商隊的事情的。”
羿令符冷冷道:“是恩是仇,我也不放在心上。我隻問你,這井下水道通向哪裏?”
馬蹄心中一動,道:“我姐姐後院的一口古井。”
“古井?你姐姐的後院又在何處?”
馬蹄把阿芝那所小院的位置說了,羿令符聽完他的描述,心道:“原來還是城內。”接著兩眼精光暴漲,森然道:“無緣無故,你下井潛出這麼遠幹什麼?再說,你的來曆我也知道一些,你在夏都哪來的姐姐!”
馬蹄顫聲道:“我……”他知道這個男人不好瞞,當下半真半假,道:“其實那不是我姐姐……那個女人,和我睡覺,後來被她丈夫發現,趕著要殺我。我一著急,就跳下來了。我懂得一點龜息功,原來打算在水裏裝死的,後來卻發現原來這井底另有水道,遊著遊著,就到了另一口井了。跟著就聽見你們說話。”
羿令符細心推敲,覺得這話大致可信,又問道:“你一路遊來,可摸清了下麵的道路?”見馬蹄猶豫,羿令符眼神中殺氣大盛:“想什麼?照實回答!”
馬蹄忙道:“是!是!其實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我雖然在水底遊,可是有些地方水過得去,我卻過不去,真的很奇怪。”
羿令符不像阿芝那樣知道許多內幕,隻知道夏都的水道確實有多重禁製,又想馬蹄這小混混能有多少見識,造不出這段假話來,便信了他,心道:“看來這水道也不是出路。”還好他本來就沒對這件事抱多大希望,所以此時的失望也甚微。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處置眼前這小混混。羿令符心如鐵石,卻不是好殺之人。如果有必要,讓他殺人十萬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但如無必要,便是螻蟻他也不願踩死。馬蹄見過了桑穀雋,雖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秘密,但放他出去總嫌不妥。然而要因此殺人滅口,羿令符覺得還沒有這個必要。思慮數轉,決定先把他留下:“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在這裏好好待著,見到什麼人都不許亂說話。如若不然,你該知道有什麼後果!”
馬蹄唯唯諾諾道:“是,是。”
羿令符把他軟禁在一間小屋子之後便不再管他。馬蹄在屋內枯坐,懊惱萬分:“才以為擺脫了都雄魁那個便宜姐夫,又遇上了羿令符這個煞星。天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又想:“這些人不見得比我聰明,可我在他們麵前卻縛手縛腳,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還不就因為我實力太差!我要強大,我一定要強大!若是在他們麵前全無反抗的餘地,我再聰明也沒用!”
想到這裏,他收斂心神,練起從祝融火巫家裏偷出來的那片秘笈,但練了一會兒便停下,心想:“阿芝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但她的修為,應該也遠遠不如羿令符這些人吧。連她也說這片龜甲上記載的內容不是很深,那麼這多半不是什麼高深的玄功了。我就算把這龜甲上的內容全練通了,最多在小混混裏混個出人頭地,要想和羿令符、有莘不破他們那樣威風,那是想也別想。要想做第一流的人物,還是得有個第一流的師父啊!”
他想起了都雄魁。給都雄魁磕頭的那一瞬,似乎是他馬蹄最接近“名門”的時候,然而這個機會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馬蹄自己也知道,以後他再要接觸到像都雄魁這樣的高人,希望極其渺茫。“難道,我真的全無機會了嗎?”
突然他記起了一樣東西:拜師之後,都雄魁隨手送給他的那個幹果。
貪吃果
馬蹄取出貼身收藏的那個幹果,心中忖道:“我那便宜姐夫是威震天下的人物,他會帶在身邊的東西一定是寶貝。聽說世界上有一些靈丹妙藥、仙桃神果,吃了之後能增長幾十年的功力,會不會……”
隨即他搖頭道:“要是這麼好的東西,便宜姐夫早就自己吃了……啊,不對!聽說修為達到一定高度之後,這些增長功力的寶貝就沒什麼用了,但像我這樣的人吃了卻大有好處。”
他思前想後,覺得無論如何先吃了再說,最多這幹果什麼作用也沒有。他從沒想過這幹果有毒,因為都雄魁要殺他的話,和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區別,用不著這麼費事。
那幹果的殼好硬,馬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的外殼敲破,剝去外殼,裏麵竟有一層熒光裹著。馬蹄大喜:“果然是個寶貝!”就想也不想,把那團光芒給吞了,沒有味道,也沒有嚼感,那東西溜進肚子以後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仿佛吞了一口空氣。
“啊!對了,要運功!”他坐了下來,按照阿芝解釋的法門運轉體內那點微弱得可憐的內息,但運了半天也不覺得有什麼效果,完全沒有傳說中那種“內息澎湃,充塞經脈”的感覺。馬蹄大為失望:“難道真的隻是一顆普通的果子?”才收了功,肚子就咕咕咕響了起來,不是因為肚子餓,而是因為內急。
房內就有馬桶,他才脫了褲子坐下,一股惡臭洶湧而出,馬蹄捏著鼻子忍耐,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才拉清了肚子。馬蹄早就難以忍耐,拚命要逃出這比鮑魚之肆臭上十倍的房間,誰知道門卻被鎖了起來。他敲門呼喝,門外的看守人奉了命令不允他出來。到後來馬蹄實在忍不住了,就硬生生撞了出來,有窮商隊的勇士行動迅疾,聽到聲響立刻圍攏過來,馬蹄撞破門跌倒在地上還沒爬起來,已經有七八支箭瞄準了他。屋內的惡臭隨著房門被撞破飄了出來,周圍那幾個身經百戰的有窮武士一聞之下都忍不住狂嘔狂吐——他們雖然嘔吐著,卻仍堅持手不離箭、箭不離人地盯著馬蹄。
一陣腳步聲響起,蒼長老快步跑了過來,低聲喝道:“什麼事情?”隨即掩麵道:“什麼東西這麼臭!”
一個有窮勇士道:“台首讓這人在屋裏待著,他卻叫嚷著撞破門想逃跑。”
馬蹄叫道:“我不是想逃跑,隻是這屋子實在太臭,你們也聞到了,我要是憋在裏麵,非給臭死不可。你們行行好,給我換個房間吧!”
說話間羿令符也到了,蒼長老三言兩語稟明經過,羿令符道:“先把這房間封住,莫讓這惡臭傳出去弄出些什麼意外來。再查明這惡臭的源頭!”
蒼長老當即作法,扶起倒塌的門,再用符咒把縫隙緊緊塞住。這時候那幾個負責看守的有窮勇士已經吐得全身乏力,連站也站不穩了。
羿令符對馬蹄道:“跟我來。”
馬蹄不敢違拗,匆忙跟在他身後,來到一個大房間中,房內一男一女正在飲酒。男的威武,女的俏麗。男人是馬蹄認識的有莘不破,女人卻是馬蹄不認識的燕其羽。
羿令符坐了下來,喝問道:“你到底在房裏搞什麼鬼,弄出這麼一陣惡臭!”
馬蹄諾諾道:“我也不知道啊,隻是一時內急,出了一下恭,誰知道會這麼臭,多半是在夏都水土不服,吃壞了腸胃。”
羿令符眉頭微皺,道:“剛才那惡臭,隻怕沒那麼簡單!”
有莘不破醉眼蒙矓,不悅道:“我們喝酒喝得正歡,你弄這麼個人來幹什麼?又是出恭,又是惡臭,讓人大倒胃口。”
馬蹄忙跪下來叫道:“台侯大人,我,我是馬蹄啊!”
“馬蹄……那是誰啊?嗯,還有,我已經不是什麼台侯了。”有莘不破指著羿令符道,“我已經被他廢了,現在的台侯大人啊,姓羿了!”
馬蹄聽了這話驚疑交加,看看有莘不破,再看看羿令符,不敢接口。
就在這時,蒼長老匆匆走入,躬身行禮道:“儲君,台侯,燕姑娘。”
馬蹄伏在地上大驚:“儲君?有莘不破是商國的儲君?那羿令符怎麼還敢廢了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卻聽羿令符問道:“查得如何?”
蒼長老道:“那惡臭的來源,是房內馬桶中的穢物。”
有莘不破一聽掩鼻揮手叫道:“走!走!一個兩個在這裏大談什麼馬桶穢物!不惡心嗎?”
蒼長老神情尷尬,羿令符道:“別理他,繼續說,那穢物有什麼古怪嗎?”
蒼長老道:“那穢物奇臭無比,而且……”
“而且怎樣?”
蒼長老道:“而且有許多半腐爛的血肉在,一些血肉甚至還蠕蠕而動。如果這些東西真是誰出恭拉出來的,那恐怕這人是連腸子胃袋都拉出來了。”
馬蹄聽得大驚:“連腸子都拉出來了?難道那果子有毒不成?”一摸肚子,卻不覺得疼痛,隻是有些餓了。
有莘不破手上的酒杯突然脫手飛出,砸在蒼長老頭上,砸得蒼長老頭破血流,他猶自大罵道:“惡心話說夠了沒有?滾!”
蒼長老不敢回嘴,連頭上的血也不敢擦。
羿令符道:“沒有別的發現的話,你就先下去吧。”
蒼長老應道:“是,還有,在房裏發現了這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然後躬身把那兩片果殼放在羿令符身邊,退了下去。
羿令符拿了起來,隻看出是枚果子的外殼,卻看不出是什麼種類。
燕其羽拈杯喝酒,一直對眼前之事置若罔聞,這時一瞥眼看見那兩片果殼,眼皮竟跳了一跳,說道:“拿來我看看!”
羿令符一托,那兩瓣果殼便輕輕飛了出去,穩穩落在燕其羽手中。燕其羽把兩片殼合起,左看右看,竟看得怔了。
羿令符道:“燕姑娘知道是什麼東西?”
燕其羽點頭道:“這是貪吃果,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羿令符道:“貪吃果?沒聽過,那是什麼東西?”
燕其羽出言驚人:“是仇皇大人準備拿來對付都雄魁的東西。”
不但羿令符,連半醉的有莘不破也是聞言一震。
馬蹄伏在地上更是驚駭:“那什麼仇皇大人是誰?聽名字好像很厲害。看來這什麼貪吃果還真是個寶貝,要不然怎麼會有人用來對付我那便宜姐夫?可為什麼又會落入便宜姐夫的手中呢?”
羿令符也想不通這些問題:“對付都雄魁大人?憑著這枚果子能對付血祖?”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他一定斥為虛妄。但燕其羽是仇皇手下第一愛將,仇皇又是血門的老祖、都雄魁的師父,因此這枚貪吃果多半大有道理。
燕其羽道:“我當時也不知道都雄魁大人有多麼厲害,因此沒問個清楚,隻是事後從仇皇大人說過的隻言片語中推測這枚貪吃果是對付血祖的關鍵。”
羿令符道:“你可知道怎麼使用這枚貪吃果?”羿令符其實還是不大相信這麼一枚果子就能對付已經練成“無形無相、元嬰不死”的都雄魁,但如果能利用這個貪吃果牽製住都雄魁,那對當前的局勢自然大大有利。
燕其羽搖頭道:“具體情況就不清楚了,好像必須交到都雄魁大人的徒弟手中才有作用。”
馬蹄聽到“徒弟”兩個字,又是一陣心頭狂跳。隻聽燕其羽繼續道:“不過這枚貪吃果應該落在血晨那家夥手上才對啊,怎麼出現在這裏,難道他已經把果子吃了,又把這殼亂丟?”
她說到這裏,六道眼光同時向地上的馬蹄射來。
馬蹄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他這發抖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不敢亂開口,心道:“怎麼辦?要不要把事情全說出來?”心念如電光一閃:“不行!若是我把見過都雄魁大人,從他那裏得到貪吃果的事情道出,隻怕他們會利用我做出種種事情。但我若說這貪吃果不是我吃的,那又沒有由頭去問他們關於這枚果子的妙用了。”想到這裏他計較已定。隻聽羿令符喝道:“你這枚果子哪裏來的?”馬蹄便顫聲道:“是……是……是靖歆不小心掉在地下,我撿起來的。”
“靖歆?”羿令符皺了皺眉頭,“你又遇上他了?在哪裏遇上?他在哪裏掉的果子?具體都在什麼時候?”
馬蹄聽他問得細致,不敢全說謊,答道:“昨天……哦,不,是今天天還沒亮遇見他的。他掉果子、我撿到果子都是在今天早上。”說到這裏他哭了起來:“其實我是被他追得走投無路,才鑽入井中的,嗚嗚嗚……我哥哥還落在他手裏……嗚嗚,羿……羿台侯,儲君大人,你們,你們能不能幫我把哥哥救出來啊?”說著他放聲大哭。
燕其羽皺眉道:“靖歆是誰?”
羿令符道:“是血宗旁門的一個方士。這人出現在夏都也不奇怪,他和血晨有可能有些聯係,有得到貪吃果的可能。”這麼一說,那是信了馬蹄的話了。
燕其羽問馬蹄道:“你得到這枚貪吃果的時候,就隻是一個殼?”
“貪吃果?就是這枚果子吧?”馬蹄道,“我隻是隨手撿了起來,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我奉了羿台侯的命令,待在房裏沒事情做,無聊之下就把它敲破吃了。”
“什麼?”燕其羽驚道,“你把它吃了?”
饕餮(tāo tiè)之胃
燕其羽聽說馬蹄把貪吃果吃了,不由吃了一驚。
有莘不破噴出一口酒氣,笑道:“吃了就吃了,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你真以為單憑這枚果子就能對付都雄魁?哈!打死我也不信!”
馬蹄試探著問道:“這位……燕姑娘,這貪吃果吃了以後,會怎麼樣?”
燕其羽沉吟道:“顧名思義,會變得很貪吃。”
聽了這句話,不但馬蹄,連有莘不破和羿令符也一起懵了。他們雖然不信這枚果子能對付都雄魁,但總想至少該有些駭人聽聞的功效吧,誰知道卻是這個結果。
馬蹄偷看燕其羽的神情,見她似乎不是在開玩笑,便又客客氣氣地問道:“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