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街的秘密(3 / 3)

旁邊圍了許多層的學生,正在仰著脖子大喊,看見俞絳探頭出來,越發的興奮起來。

“是哪頭豬!”俞絳大罵。

學生們忽然都不喊了,他們抬頭往更高的地方看去。

俞絳也把身子探出去,探過脖子抬頭往上看。

裘澤也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突然瞧見俞絳飛快地把頭縮了回來。

然後從樓上就掉下來一個人。

這個從樓頂天台上跳下來的人,綁了二十幾個氫氣球在身上,每個氫氣球都用紅色的筆畫了大大的心型。

氣球把他的重量減輕了許多,加上此人眼疾手快,肌肉強健,在落到三樓俞絳的窗前時,伸出手一搭,就停在了窗外麵。

“雷老師好帥。”下麵有無知女生尖叫起來。

這個人,當然就是整個上午請了假弄這些道具的筋肉人雷世仁。

雷世仁吸取了昨天露肌肉的教訓,穿了白襯衫,還戴了個領節。這時他手扒著俞絳的窗台,隻露出了腦袋和領節,當然,還有那一堆畫了“心”的氣球。

“如果這窗戶是往外開的該有多好。”俞絳回頭對裘澤說。

雷世仁處於特技動作成功後的激動中,沒聽見俞絳的話,否則不知道會不會很配合地鬆手掉下去。

“昨天我就說過,我不會放棄的,我要給你看我的創意。”雷世仁打理好自己的心情,鼓起勇氣在窗外大聲說。

“這就是你的創意?智商沒超過七十的人難怪會想出這樣的創意。”

“哦不不不,我想我的創意還是很成功的。”雷世仁側過身體,很騷包地衝下麵揮了揮手,那群無知少男少女們頓時又叫了起來。

俞絳鐵青著臉,回身從桌上操起一塊長條形的紅木鎮紙,對雷世仁說:“看來你的創意對下麵的人是很成功,那你就給我趕快下去吧。”

“啪。”

雷世仁迅速換手,閃過這一擊,大叫:“哦不不不,請給我一個機會,我隻需要一個機會。”

“機會。”俞絳哼哼了幾聲。

“對對對,我小時候測過智商有九十多,過七十的。”

“屁!那種亂七八糟的測試題也作準?那我再給你猜一個,三秒鍾你聽好,不盡長江滾滾來,打一法國城市。”

“一。”

“二。”

“哦等等等。”雷世仁急了,說:“是,是那個,我知道了,是,是巴,巴……”

“巴你個頭。是波兒多。”俞絳一鎮紙敲下去。

“啪啪啪啪啪。”

雷世仁運動神經大爆發,扒著窗台的手不停交換,連躲了好幾下。

“躲,我看你躲。”俞絳改換方向,一鎮紙敲在雷世仁腦袋上。

“噢。”雷世仁痛呼,用空著的一隻手捂住頭。

“啪。”這下沒有手換,終於被敲到。

“啊……我不會放棄的。”雷世仁叫著口號掉了下去,摔在墊子上,壓爆了好幾個氣球。

樓下所有搖旗呐喊的人都閉了嘴,鴉雀無聲。

“跟我來這套。”俞絳關了窗戶,嘿嘿嘿拿著鎮紙虛敲了幾下,斜眼瞧縮頭躲得遠遠的裘澤。

“你說我最後那招聲東擊西圍魏救趙帥不帥?”

“帥。”裘澤還能怎麼回答。

這下大家該都看清楚,這個新來的俞老師是什麼樣的人物了吧,他心裏想。

下午全班都在討論中午的這一幕,相信全校其他班也都一樣。

俞絳變成全校毫無疑問的人氣女王,瞬間多出許多不怕死的擁躉者。還有好些好事之徒在討論,不會放棄的筋肉人下一招該是什麼。

所以到了選修課開始時,非但沒有一個學生被凶暴的俞老大嚇跑,反而在教室外還擠了許多人,最後被很沒有麵子的其他選修課老師派人拉走。

“這個古董課嗎,反正我也沒多少期望,我隨便講講,你們隨便聽聽。最好呢你們家裏有什麼東西,我給免費鑒寶,順便講講來曆,這課就好上了。”這麼不負責任的開宗明義,隻有俞老大能說出來。

第一堂課當然沒有人帶東西來鑒寶,講完了最基本古董[5]這兩個字的來曆,俞絳就開始講《清明上河圖》。

這倒和前天那幅假畫沒多少關係,選這個題目,純是應景。因為《清明上河圖》正本已經出了北京故宮,正一路南下,在各個城市的博物館裏展出。目前還在第一站南京,過段時間是杭州,然後就會到上海。

像這樣的千年古畫,每公開展出一次,空氣濕度和光照的變化都會對畫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害。所以這是極少有的盛事,各地媒體都爭相報道,連畫還沒來的上海,都有報紙開始預熱性的做新聞了。

關於《清明上河圖》,傳說中的奇聞軼事非常多。比如這幅圖和《金瓶梅》[6]的關係,多少次被偷出皇宮,生存年代跨了幾百年搞不明白的作者張擇端,隨便挑一些出來,在俞絳這張嬉笑怒罵葷素不忌的嘴裏說出來,都讓下麵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聽得有滋有味。

“你們看,為了這畫惹了一堆破事兒出來。”俞絳用教鞭在幕布上的《清明上河圖》片斷投影上敲打著。

“可是為什麼大家都很看重這幅畫,覺得是寶貝呢?肯定你們有人覺得,這幅畫也不怎麼樣。很關鍵的一點,是這幅寫實的汴京畫卷上,透出的富足祥瑞的氣息。繁華、祥和,這是皇帝最看重的,所以擁有這樣一幅畫,就有點吉兆的意思。就像以前四方蠻夷來朝,進貢白犀牛冒充瑞獸麒麟,騙回大堆賞賜一樣。皇帝一喜歡,上有所好,畫的價值立刻就飆上去了。”

像《清明上河圖》這樣知名的國寶,裘澤當然也是比較熟悉的,俞絳所說的這些,他基本上都知道。幕布上投影出的畫卷慢慢拉動,裘澤用心觀賞,當沉浸到畫麵中時,自然就感覺到了畫裏的祥瑞安寧之氣。這卻不是潑墨寫意的山水意境,而是那極寫實的街道房屋、舟船流水、行人牛馬組合在一起,把千多年前北宋首都汴京的城市氣質完整拓印了下來,從而帶給人的感覺。

然而除此之外,盯著這畫看得久了,裘澤心裏卻有些異樣。就如淺睡時屋中旁人的低語,既無法聽得清楚,也不知是真是假。這樣的感覺一出現,裘澤就極不自在,不由擦亮眼睛,更仔細地看幕布上的畫,想尋出異樣感覺的源頭。

“張擇端到底是什麼時候人,我個人的意見和主流一致,北宋末期。他畫這幅畫工程是很浩大的,光事先的觀察寫生,我看就得好幾年工夫,底稿更肯定是打了無數次。也因為他畫得實在太真實,太詳盡,使這樣一幅畫有了照片的效果。也就是說,可以認為這幅畫真實反映了一千多年前汴京街道的情景。所以催生出好多門研究這幅畫的學問。比如說通過這幅畫,來研究北宋的經濟、服飾、河運等等。”

“舉個例子,你們看這畫上街道的兩邊都是店家,招牌到處都是。這裏是‘新酒’這裏是‘天之美祿’,都是酒名,表明當日酒業的發達,酒店有正店和腳店,有點像旗艦店和分銷店;這是‘治酒所傷真方集香丸’,這是‘趙太丞家’,趙太丞是醫官名稱,表明當日看病買藥還是比較方便。當時還流行薰香,像這家‘劉家上色沉檀楝香’……”

等聽到俞絳說出“劉家上色沉檀楝香”這幾個字,裘澤突然之間記了起來,“啊”地叫了一聲。這一下不僅身邊的文彬彬阿峰和其他同學都詫異地向他看來,連台上的俞絳都聽見了,講課也停了一停,見她的徒弟眼珠子瞪得溜圓,張開的嘴還沒有合上,像突然看見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

裘澤此刻卻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心裏隻是想著,原來七年前被燒毀的南街北街,竟然是全仿照《清明上河圖》建造起來的!

難怪在照相怪客的店裏看見報紙的老照片時,會有奇怪的感覺,似曾相識卻又怪異絕倫,誰能想得到呢?現在聽俞絳說到“劉家上色沉檀楝香”這塊招牌,才一下子串了起來,非但老照片上空蕩蕩街道上的這些招牌,全都是仿照《清明上河圖》,連房屋,牌樓,虹橋甚至蓮河,都和畫中一模一樣。

畫裏的這條河,也正是和蓮河一樣,在流過虹橋不多遠的地方就突然掉頭北去,要在中國找到這樣一條河,也得頗費工夫呢。不知當年那位地產商,是因為蓮河才想到重建《清明上河圖》中景色,還是有了這個構想再找到蓮河。隻是這樣的一番苦心在向世人揭示之前就被一場大火燒去,實在是太可惜了。

然而卻不僅僅是這樣。

如果裘澤想到的,隻是南北街的原型為《清明上河圖》,他隻會驚訝而不是震駭。然而“劉家上色沉檀楝香”就像是一個觸媒,刹那間他的腦海裏起了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裘澤並不敢確信,他所想到的情形是真的,因為那太匪夷所思,根本就沒有任何道理。強烈的錯愕和好奇讓他幾乎現在就想衝到南街去看一看。

許許多多的念頭在心裏不斷地滋生出來,在腦海裏縱橫盤旋。裘澤難得露出這樣傻愣愣的模樣。俞絳一邊講課,一邊不時去看裘澤,心裏納悶,決定下課之後立刻找他來問一問,究竟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

俞絳剛生出這樣的念頭,就見到裘澤突然站了起來,推開階梯教室的後門,文彬彬和阿峰納悶地看著裘澤這樣走出去,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靠!俞絳在心裏大罵一聲,耐下性子又講了幾句關於《清明上河圖》畫中時節的究竟是不是清明節的考證,終於忍不住,眼珠一瞪嘴一歪,“碰”地握著拳頭往講台上一敲,把所有的學生都嚇了一大跳。

“那麼今天就講到這裏。”俞絳宣布,然後快步走出教室,把一幹學生扔在了裏麵。

俞絳快步走到校門口,斜眼老趙正靠在門邊張望,今天收舊貨的現在還沒來呢。

“剛才有個長頭發的小王八蛋,出學校了嗎,往哪邊去的?”俞絳問。

“諾。”斜眼老趙用眼神一指方向。

“煩您老用手指一指,這麼看我怎麼知道是哪邊!”鬱悶的俞絳再問。斜眼老趙的眼神,誰知道他在看哪邊啊。

“那兒,鐵定是去南街啦。”

俞絳一路往南街急趕,她覺得自己已經走得夠快,怎麼還沒看見那長頭發的小王八蛋。

南街上人和平時一樣的多,她左看右看,對找到裘澤越來越沒有信心。有心打他的電話,自己的手機卻拉在辦公室裏,根本就沒帶在身邊。

到底裘澤碰到了什麼事情呢?俞絳心裏琢磨著。原本想下課找裘澤問個清楚,結果他半道開溜打破了如意算盤,這麼不給麵子,立刻生了一肚子無名火,根本沒多想就追了出來。

現在追不到裘澤,她也就當逛南街,並不準備立刻回學校。至於教室裏那些一堂課上到一半就宣布下課被扔下的學生,已經被她完全忘記了。

這南街俞絳當然也是極熟的,走了一陣,嘴裏有些渴,知道不遠處有個涼茶鋪子,就往那邊去。

涼茶鋪子前停了輛收舊貨的小三輪車,中年漢子老張坐在篷下的圓凳上,半低著頭,慢慢抿著涼茶,很仔細。

在小三輪車的旁邊,站著個長發少年,並不上前去買涼茶,隻是盯著這個鋪子發呆。

“嘿,你小子在這裏。”俞絳上去重重拍他的肩膀。

少年轉過頭,看見俞絳,卻並不怎樣驚訝。隻因讓他驚訝的東西,已經太多太多。

“你看這涼茶鋪子,像不像香飲子?”少年問。

“什麼香飲子?”

“就是《清明上河圖》裏,賣香飲子的小販。”少年伸出手,一指涼茶鋪的招幌。

“爽口涼茶,祖方秘製”。

“好吃嗎?”招幌下,女老板問剛吃完的中年漢子。

“嗯,再多一碗,我帶著。”漢子一仰脖,把最後一點倒進嘴裏,站起來咧開嘴笑了笑。

“如果這就是《清明上河圖》裏的長街,那麼香飲子在畫裏的位置,恰好,”裘澤的眼神從涼茶鋪移到俞絳莫明其妙的臉上:“恰好,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