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5日午後。
劉意一聲不響地走回自己的臥室,輕輕地旋緊房門,反鎖。那彈簧片出鞘的瞬間,既鎖住了他的房門,又敲響了他的心門。
隨即,他打開自己書桌下的底層抽屜,翻出了一本相冊。隻一翻這相冊,便從中取出了半張照片。那殘存照片上的女主人公正是唐心;而缺失的男主人公,不是劉意。
劉意又戴上音樂耳機,選擇了這麼首經典的老歌:《同桌的你》。
在宛轉悠揚的吉他伴樂聲中,劉意側倚在掛有紙製星星串的床頭,一手捏著照片,一手忖著麵頰——癡癡地盯著麵露淡淡微笑的唐心,陷入了酸滿的回憶。
雖說現實的天氣是如此得灰暗沉悶,但記憶裏校園的日子卻總是那麼得明亮活潑、充滿生氣:早春的蚱蜢著青草、盛夏的蜻蜓立白荷、晚秋的枯葉羨金菊、隆冬的飛雪讚紅梅;清晨的雨露含朝氣、午後的驕陽生慵懶、傍晚的月牙勾相思、深夜的星光伴獨影;書聲琅琅的早讀課、竊竊私語的晚自習、課上的爭鋒相對、課下的一笑而過;人聲鼎沸的籃球場、你來我往的乒乓台、嬉戲玩鬧的雙杠、追逐競技的跑道;重在摻和的運動會、中規中矩的藝術節、情非得已的選修課、按部就班的實驗室;兩耳直豎一節一節聽、兩眼微合一堂一堂睡、雙手不停一題一題做、雙腦神遊一地一地換;一雙明媚的夕陽眼、一條隱秘的透明帶、一個難忘的模糊吻、一份永久的離別情——不知這是否是因為人念舊的情緒為那回憶自覺不自覺地做了最美的修飾,使得原本不過如此的過去竟幻化成了從未去過的烏托邦。
唐心和劉意都是淮水中學的高中生。兩人在高一時同在一個班,都是高一(2)班。這高一一個年級就有25個班,其中又被細分為文理班、藝體班;城鎮班、農村班;強化班、普通班等等。一個班約有50名學生,當然也會因成績而被暗分為高材生、上等生;中上等生、中下等生;下等生、低能生——等級可謂森嚴,不容絲毫僭越。
而1班和2班兩個“反向實驗班”的創立則又是胡校長走在教學最前沿的明證:把各個水平、各類特長、各種出身的學生抽調在一起,通過相互碰撞、相互擠壓來產生意想不到的競爭火花。為此,他分別給1班和2班配備了“催命鬼”老嚴、“笑麵佛”老袁兩位高考名師——老嚴瘦而精明、脾氣火爆,如一碗即時擺出的烈酒,時刻刺激著你的神經,澎湃著你的激情。他向來主張精英化教育,並認為自己的使命是帶領那些優秀的學生更上一層樓,所以,他上課總是如疾風暴雨般迅猛,稍不留神便會聽不懂。相對應的,教出的學生也是兩級分化嚴重,好的就特別好,差的又相當差;當然,衡量的標準都隻是學習成績。老袁胖而糊塗、性情敦厚,如一甕醞釀已久的米酒,時常芬芳著你的口舌、愉悅著你的性情。他從來倡導關懷式教育,並認為真正優秀的學生是不必自己教的,自己的主要責任是幫助那些學習有困難的後進生脫離苦海。所以,他上課總是緩慢而拖遝、強調加重複,那些自認為還比較聰明的學生大都不愛聽他講課:要麼像吳理一樣不屑一顧,自行去找各類課外難題做;要麼就如劉意一般不知所謂,在胡思亂想中發展出各種邪門歪道。
由此,1班被特封為“火箭班”,2班則順勢叫“導彈班”——一場為期三年的明爭暗鬥就此展開。
高一新生剛入學要軍訓,這是個無法逃避也無可厚非的事——劉意甚至還有一絲欣喜。他想這種不用上課又可以結識新同學的好事到哪兒找去?苦雖是苦了點,但…,有不苦的麼?
結果,在軍訓第一天,他就結識了兩個新同學:一個叫馬哈,愛誇誇其談,滔滔不絕於耳;一個名馮奇,總快人快語,一臉沉默是金;而劉意,則時常夾在二人中間,不知所雲為何。
隨著軍訓的深入,又有一個女孩兒引起了劉意極大的好奇:在軍訓間隙,這個女孩兒並不像其他人那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而是一個人孤坐在一旁,與周圍保持著相當的距離;手隨意地搭在腳上,擺弄著係好的鞋帶;下顎輕輕地點在膝蓋上,然後,就這麼低低地望著遠方,一言不發。
劉意不免順著她的目光向前展望,從而輕易地推理出她並不是在真正地看著什麼,隻是想通過遙望遠方來寄寓某種少女的哀愁:2班的前方隻有1班,全是人,有什麼好看的呢?
並且,他還由此得出一個重要的結論:她心裏必是有故事!
可心裏有故事又算得什麼,誰還能沒點?但劉意憑直覺認為,自己和其他許多人的所謂故事至多隻算得上是《故事會》裏的那種小故事,跟人說說笑笑侃侃聊聊也就完了,都夠不上連載的機會;但這個女孩兒的故事那肯定不一樣,那一定是個跌宕起伏的長篇故事,是那種本可大說特說但她本人又不願多說的隱秘故事。於是,因著自己的胡亂猜想,劉意對她愈發好奇了。
一次原地休整過程中,這個女孩兒回眸掃望了一眼。機會,向來隻會留給有特殊準備的人——劉意恰好捕捉到了這一瞬,使他隻這一眼,便再也無法忘懷。
這一眼,芙蓉出清水,雕飾亦天然。
這一眼,睫毛是其溫潤的秀發,黑白是其本真的色澤;一開一合,撩起了裙邊;忽明忽暗,閃爍著星空。
這一眼,隻驀然一回首,便使那人心永在,烈日也闌珊。
總之,劉意覺得自己是觸電般的喜歡上了這個女孩,原因也分外簡單:她既神秘又漂亮——當然,主要還是後者。
正當劉意暗自竊“喜”時,右手邊的馬哈突然急拍他的大腿,惶恐萬分道:“完了完了劉意,我發覺我已深深地暗戀上了一個女孩兒,以致於現在,我簡直生不如死!”
劉意直了直身,不禁倒吸口冷氣,想:怎麼自己還沒開始就有第三者插足?
結果,馬哈指著另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說:“你看,她身材多高挑、容貌多俊秀、談吐多豪爽!她竟還敢取笑咱們的許教官是隻大蚱蜢,這麼破釜沉舟且又形象貼切的比喻,放眼全班,有幾人能為?”
劉意聽他如此說,才放心地舒了口熱氣;並笑著回應說:“這也是。她說話確實是一針見血,藍色的蝴蝶結也讓人眼前一亮,難怪你會沉湎其中無法自拔了。但是,男人對待感情必須認真負責,得從一而終——你既然喜歡她了就不準再喜歡其他人。”
左手邊的馮奇聽了他倆的這番對話,終於冷笑說:“你們這算什麼?才瞟著人家一兩眼就高談喜歡了?至多也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看來哪天,我還真有必要把1班的秦愁帶過來給你倆見識一番,你們也才會知道真正青梅竹馬的愛情是怎樣的!”
劉意馬哈,仰目而視。
訓練的最後一天下午,烈日炎炎、熱浪滾滾。這麼陽光毒辣的好日子,肯定要用來培養學生堅韌不拔的毅力。於是,全體高一新生被要求站一小時軍姿。
站過軍姿的朋友都知道,它的基本要領是:不能動。可偏偏就有個名叫張丹,語音似綿羊的女生在站了十分鍾後就撐不住了。她小聲地嘟囔著“我要倒了我要倒了”,結果,真還就倒了下去。身旁的兩個女生見狀,便忙攙扶她到林蔭下休息。這一舉動引得人群中一陣騷動:2班班長段萍認為這屬人之常情,大家應該體諒才是;馬哈隻恨自己不是女兒身,不能借助其身體優勢趁勢暈倒;他所暗戀的馬尾辮女生卻對張丹嗤之以鼻,認為她這分明是在耍小姐嬌氣、無故裝病;劉意卻覺得男女身體構造本就不大一樣,應該讓所有女生都少站一段時間才更合理;執教2班的許教官雖心有不滿,但想想畢竟是女孩子,不便發火,於是便號召其餘的同學堅持到底,不要輕言放棄!
此話剛落音不久,劉意的頸上就飛來一位不速之客。這廝牙尖嘴利、嗜血如命,隻稍稍一口,便咬得劉意疼痛難忍、方寸大亂。他想自己堂堂1米7男兒,沒理由被一隻小蟲肆意欺辱;於是,他也未及報告,便伸手去扇那隻不知為何名的吸血蟲。
頓時,死而無憾。
一隻飛腳踢過。
劉意由於未有防備,又由於站得太久導致兩腿發軟;所以,他也未及猶豫就趴了下去,摔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