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看梁啟超《佛教之初輸入》(《梁任公近著》第一輯中卷),梁先生此文辯《四十二章經》及《牟子理惑論》為偽書,證據殊不足。看周叔迦《牟子叢殘》。
看《後漢書》(七二)《楚王英傳》;又(六十)《襄楷傳》;又(一〇三)《陶謙傳》。笮融的事,《三國誌》(吳四)《劉繇傳》最詳,梁先生未考。
二、一二世紀中,佛書譯出的都是小品,文字也不高明(《四十二章經》是例外)。到三世紀時,吳有支謙等,晉有竺法護等,譯經很多,文字也因中國助手的潤色,大致都可讀。這時代正是中國士大夫愛談《老子》《莊子》的時代,佛教的思想說空破有,以寂滅為歸宿,正合當時士大夫的風尚。所以在三四兩世紀之中,佛教思想漸漸成為上流社會最時髦的思想。看梁啟超《佛典之翻譯》。看《高僧傳》卷一及卷四。
三、四五世紀之間,佛教出了三個很偉大的人物。遂在中國建立下了很深厚的基礎。這三人是道安(死385),鳩摩羅什(死409),慧遠(死416)。道安有三大貢獻:第一,他注釋舊譯諸經,使文理會通,經義明顯。第二,他撰佛經的目錄,使後世可考據。第三,他製定僧尼軌範,垂為中國佛教的定則。他的高才博學,受當時的學者崇敬,也抬高了佛教的地位。
看僧祐《出三藏記集》中所收道安的經序。看《高僧傳》(五)《道安傳》。
四、鳩摩羅什是印度種,生於龜茲,少年博學,名滿西域。呂光破龜茲(383),同他到涼州,住了十八年,姚興征服呂氏,請他到長安(401-402)。他在中國先已住了近二十年,已通漢語,到長安後遂大興譯經事業,指揮門下名僧數百人,在八九年中(402-409)譯出經論三百餘卷。他的最大貢獻在於他的譯筆明白曉暢,打破當時的駢麗文體,創出一種樸素流利的語體,不加藻飾,自有真美。他譯的《法華經》《維摩詰經》《思益所問經》《般若經》《金剛經》《遺教經》《禪法要解》《中論》《百論》《十二門論》等,至今一千五百多年,還是最可讀的名著。他的弟子如僧睿、僧肇等,都成為大師。
看《高僧傳》(二)《鳩摩羅什傳》,又(六至七)道融、僧睿、僧肇等傳。看胡適的《白話文學史》(頁一七一——一八七)。
五、慧遠本是儒生,通儒書及老莊,二十一歲才出家,師事道安。後來他南遊,開辟廬山,成為南方佛教一大中心。他招致外國大師,翻譯經論;又與居士多人創立蓮社,崇事阿彌陀佛,遂開淨土宗派。當時桓玄當國,頗壓迫佛教徒,要使沙門敬禮王者。慧遠著《沙門不敬王者論》,極力主張沙門遁世變俗,應“高尚其跡”。他的人格與聲望為佛教抬高不少的地位。看《高僧傳》(六)《慧遠傳》。
六、中國佛教到羅什、慧遠的時代,根基已立,地位已高,人才已多,經典也已略完備,“輸入時期”至此可算完成了。
佛教在中國的演變
一、道安、鳩摩羅什與慧遠都注重禪法。道安序《道地經》,稱為“應真之玄堂,升仙之奧室”。他序《安般經注》,稱為“趣道之要經”;又說“安般(出息入息)寄息以成守,四禪寓骸以成定。寄息故有六階之差,寓骸故有四級之別。階差者,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級別者,忘之又忘之,以至於無欲也。……修行經以斯二者而成寂。得斯寂者,舉足而大千震,揮手而日月捫,疾吹而鐵圍飛,微噓而須彌舞。”讀這種說話,可知當時佛教徒中的知識分子所以熱心提倡禪法,正是因為印度的瑜伽禪法從靜坐調息以至於四禪定六神通,最合那個魏晉時代清談虛無而夢想神仙的心理。禪的理論最近於無為無欲,而禪的理想境界又最近於神仙。道安倡之,羅什、慧遠繼續提倡,五世紀初期以後,中國佛教發展的方向遂傾向於禪學的方麵。
看胡適《禪學古史考》及《佛教的禪法)(《文存》三集頁三九五——四四八)。又僧祜《出三藏記集》六至十諸卷中的道安、慧遠、慧觀諸人的經序。
二、戒、定、慧,為佛法三門。戒是守律,定是禪定,慧是智慧。倘使在那個曠達頹廢的風氣之中,忽然產出了嚴守戒律的佛教,豈不成了世間奇跡?如慧遠豈不是守律最嚴的和尚?(看《高僧傳》中慧遠及僧徹傳)但他議論佛法,終隻是側重禪(定)、智(慧)二途。智慧即是六波羅密中的“般若波羅密”。那個時代(四世紀五世紀之間),印度佛教正盛行龍樹(Nagargana)一派的空宗,又稱“中道”(madbgamaka)。他們說一切法都是空的,都是假名。這一派的思想含有絕大的破壞性,有解放的功能。從二世紀之末以來,他們的經論(《般若》一係的經,《大智度論》《中論》《十二門論》等)陸續輸入中國。這種極端的假名論(nominalism),和中國魏晉時代反對名教,崇尚虛無的風氣也最相投。所以這一派的思想不久便風靡了全中國的思想界。當時所謂“禪智”,所謂“定慧雙修”,其所謂“慧”與“智”,大致隻是這一派的思想。看《般若綱要》,及《中論》等。
三、五世紀前半,出了一個革命和尚,名叫道生(死於434)是慧遠的弟子。又曾從羅什受業。他是絕頂聰明的世家之弟,又肯作深刻的思想,所以能把當時輸入的佛教思想綜合起來,細細考校。他說:“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詮理,入理則言息。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這是很重要的宣言。這就是說:“時候到了,我們中國人可以跳過這些拘滯的文字,可以自己創造了。經論文字不過是一些達意的符號(象),意義已得著了,那些符號可以丟掉了。”道生於是創造“頓悟成佛論”,說“善不受報”,說“佛無淨土”,說“一闡提人(icchantika,是不信佛法的人)皆得成佛”。這都是革命的教義。一切布施,修功德,念佛求生淨土,坐禪入定求得六神通。都禁不起這“頓悟”兩個字的大革命。當時的舊學大攻擊道生的邪說,把他趕出建業,他遂退居虎丘。後來大本《涅槃經》到南京,果然說一闡提人皆有佛性。於是生公的一個主張有了印證,他的“頓悟成佛”論也就有人信仰了。生公的頓悟論是中國思想對印度宗教的第一聲抗議,後來遂開南方“頓宗”的革命宗派。
看《高僧傳》(七)《道生傳》《慧觀傳》,又(八)《曇斌傳》《道猷傳》《法瑗傳》。又胡適《神會和尚遺集》(頁三七——一四一)。
四、但這個時代究竟還是迷信印度的時代,道生的頓悟論的革命成功還得等候三百年。這三百年中,禪學漸漸發達。梁慧皎作《高僧傳》,所收“習禪”者隻有二十一人;唐道宣在貞觀時作《續高僧傳》,中間隻隔一百多年,“習禪”一門已有一百三十三人。但此中習禪的人仍是修習印度傳來的漸修法門。這時代的大師如建立三論宗的吉藏(死於623),如作《大乘義章》的慧遠(死於592),雖然能綜括佛教的教義,作成比較有係統的敘述,但都沒有什麼創見新義。又如建立三階教的信行(540-594),指出人的根機不同,當對根設教,應病下藥,其說在當時雖然哄動一時,三階教流傳二百多年,但細考近年出現的三階教典籍,他們的教義仍隻是印度佛教的皮毛,繁瑣細碎,沒有什麼精采的見解。
看《續高僧傳》習禪一門。看吉藏的《三論玄義》;慧遠的《大乘義章》。
三階教久已無聞,近年敦煌出土的三階典籍散在倫敦、巴黎,日本也發現唐寫本多種。矢吹慶輝博士的《三階教之研究》最詳盡。
五、那名譽最大的天台宗,也隻是當時許多習禪者的一派。天台宗稱龍樹為遠祖,其實不過是當時中國人整理佛教材料的一種運動,開山祖師是智頡,又稱智者(538-597)。天台宗的教義有兩大端,一是判教,一是止觀。“判教”是把那許多佛經依佛的一生分作若幹時代,初時說小乘經,中年說《方等》(Vaipulya,即是“方廣”,即是擴大了的大乘),晚年說《般若》。還有那無處可歸的《華嚴》(Avatamsaka or Budd vatamsaka sutras),隻好說是佛在母胎時上天去說的!這是因為中國人有曆史的習慣,所以感覺那一大堆經典內容的矛盾,又不敢說是後人偽造的,隻好說是佛在不同時代說的。這是晉宋以下許多人的主張,不過天台宗說的更煩瑣,遂成為一種煩瑣神學。其次,“止,觀”本是印度禪法的兩個階段,天台宗用這兩字來包括禪法的全部。“止”是禪定,“觀”是理解;用理解來幫助禪定,用禪定來幫助理解,故名止觀。天台宗解說“止觀”二字便得用幾十萬字,這也成了中國的煩瑣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