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景龍二年(708)二月三日中夜,禪師忽而命門弟子等,謂曰,驚波洋洋,即生而亡。人代湯湯,其斯為常。……深以林莽,因之野火,尋焚而滅,惟吾之初願也。……越五日將盡□□,萬回大師自京馳寄披納,宣意相喻。至八日,乃闔戶去人,臥脅累(《全唐文》作“黑”)足而滅。詢諸耆宿,蓋雲禪師生於大隋開皇四年(584),滅於有唐景龍二年(708),春秋得百有廿餘歲矣。□□隱其靈通,聖道遺其歲時,故莫得實其報齡也。……
以予度禪師之至,采禪師之事……斯固道以生知,德惟天縱者也。以為教必稱師,是有雙峰之學;貞不累俗,自有獨鑒之美。……弟子慧遠者,襲明承慶,演未裕源……今也其沒,蒼(愴?)然何歸!……
此碑銘文之後,有兩行題記:
建塔僧破刊。
開元十五年(727)十月廿一日建。
碑建於老安死後十九年。建塔僧“破”即所渭“破墮”也。《宋僧傳》十九有《嵩嶽破墮傳》,說他“天後之世參事,嵩嶽安禪師號老安是”。除此一句外,全傳都是神話。
《宋僧傳》十八,《景德傳燈錄》四,都作“慧安”,都說他俗姓衛,是荊州枝江人。此碑作“嵩山會善寺道安”,姓李,荊人,可以改正《宋僧傳》與《傳燈錄》的錯誤。
《宋僧傳》與《傳燈錄》都說他死在景龍三年(709)三月八日,此碑說他死在景龍二年(708)二月八日。《宋僧傳》與《傳燈錄》都說“先天二年(713)門人建塔”,此碑刻著開元十五年(727)建,建塔者為破。《傳》與《錄》都說老安臨死翦幾天,“萬回和尚來見,安猖狂執手,言論移刻”;而此碑隻說“萬回大師自京馳寄披納,宣意相喻”。萬回和尚姓張,虢州閿鄉縣人,《宋僧傳》十八有長傳,這是那個時代的許多神話中心。
宋儋的道安碑文,現在大致可讀了,確是楞伽宗史的一件重要碑版文字。
玄賾作《楞伽人法誌》,有弘忍傳,說弘忍臨終之前,曾對玄賾說:
如吾一生教人無數,好者並亡,後傳吾道者,隻可十耳,那十人是:荊州神秀、資州智詵、白鬆山劉主簿、華州智藏、隨州玄約、嵩山老安、潞州法如、韶州慧能、揚州高麗僧智德、越州義方。
加上《楞伽法誌》的作者玄賾,共有十一人。
此十一人之中,劉主簿、智德、義方、玄約四人完全沒有材料可供考證。玄賾隻有《楞伽人法誌》《楞伽師資記》及王維的《淨覺師塔銘》給了一點材料。智藏大概即是泰山靈嚴寺的降魔藏,《封氏聞見記》六有一條關於他大興禪教而許坐禪人飲茶,“從此轉相仿效,遂成風俗”的故事。
智詵的史料,有《曆代法寶記》,有宗密的《圓覺大疏鈔》——他和成都的淨眾保唐兩派都有不少可靠的資料了。
潞州法如是很重要的人物。我曾指出敦煌出來的《傳法寶記》(《大正藏》第八十五冊,二八三八件)記錄楞伽宗的六代七人,其第六代先列“嵩山少林寺法如”,次列“當陽玉泉寺神秀”。神會的《南宗定是非論》也指斥普寂修《法寶記》,“列如禪師為第六代”。我又引嚴挺之的義福碑文,李邕的普寂碑文,指出義福與普寂都本來先去尋求法如,法如死了,他們才去投神秀。
日本柳田聖山先生引用《唐中嶽沙門釋法如行狀碑》(《菩提達摩嵩山史跡大觀》三九頁),這是《全唐文》沒有收的一篇重要史料。(陸心源的《拾遺》與《續拾》也沒有收。)
楞伽宗所以能在兩京成為一個大勢力,全靠三大和尚繼續的努力:
嵩山少林寺法如(死在689)
荊州玉泉寺神秀(死在706,700到洛陽)
嵩山會善寺道安(死在708)
這是弘忍門下“十人”中的三大老。下一代的義福與普寂依據神秀的餘蔭,繼續作“兩京法主”,勢力更雄大了。
老安與智詵都與蜀中的淨眾保唐兩家有關係。表示如下:
所以我們多尋到一些老安傳記資料,是很可以幫助我們了解菩提達摩一宗——即楞伽宗,即後來神會妄指為“北宗”的。
1961年10月8日夜(據《胡適手稿》第七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