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凶險蔡家鎮
回到院子裏,我問長袍:“這些和尚是什麼來頭?”
長袍說:“身為佛門弟子,卻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為害人間,悲夫,乾坤顛倒,綱常不繼,善念湮滅,妖孽叢生,此乃我蔡家鎮全鎮上下上萬口的恥辱啊。”
我說:“我不才,願幫蔡家鎮鏟除這群妖孽。”
長袍黯然神傷地說:“蔡家鎮人人有此心,但缺少領頭人。這群妖僧手中有槍,我等赤手空拳,如何應對?”
我說:“不瞞你說,我就是本著這群妖僧而來,隻要你聽我吩咐,要滅這群妖僧,隻在舉手之間。”
長袍激動得滿臉通紅,他說:“吾輩拚卻這一身皮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當天,暮色降臨的時候,我披著夜色,穿過五行八卦巷道,來到了前巷。
我在前巷靜悄悄穿行,尋找三師叔,可是一直沒有找到,不知道他被關在了哪裏。臨近午夜,我看到前巷有一座院子燈火通明,就爬上了屋脊,向下張望。我看到院子裏擺放著一張八仙桌,圍著八仙桌坐著幾個人,桌子旁燃燒著熊熊的篝火,不斷有嗶嗶的木柴爆裂的輕響傳過來。搖曳的火焰,照得八仙桌邊的那些人臉色詭異,顯得陰森恐怖。
突然,傳來門扇打開的咯吱聲,一個老和尚走了出來,那些坐在八仙桌邊的人一齊站起來,畢恭畢敬地看著他。我看不清老和尚的臉,但是我看到他行走的背影很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他是誰。
我努力回想著,回想著在哪裏見過這樣一個身材高大的老和尚。他轉過身來,我看到他麵色黧黑,黑得就像炕洞裏的煙灰,我確信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因為這樣膚色的人,世間少有,如果我見過他,一定會回想起來。
老和尚在八仙桌邊坐定,他麵南背北,氣勢威嚴,問道:“都準備好了沒有?”
那些人點頭哈腰,齊聲說:“準備好了。”
老和尚點點頭,看看他們,又看看八仙桌邊的凳子,示意他們坐下來。那些人趕快配合似地坐下來。
老和尚說:“那就開始吧。”
一個尖嘴猴腮的人對著後院叫喊:“上菜。”
後院裏走出一個男子,右手舉起來,叉開五指,托著一個木盤,木盤裏放著八個小碟子,他身材又矮又胖,好像磨盤一樣,他的兩條短腿邁得飛快,就像磨盤滾動一樣。他來到八仙桌邊,把八個小碟子放在每個人的麵前,然後又夾著木盤離開了。我搞不懂這些人要吃什麼,為什麼每個人的麵前都放著一個小碟子。
老和尚說:“今晚我們要吃的,是一道有名的南方菜,也是我的家鄉一道招牌菜。這道菜叫做驢打滾。”
我聽見了老和尚的話,但是不明白什麼叫驢打滾。我正在思忖的時候,突然聽到後院傳來一聲毛驢淒厲的聲音,聲音如同紛飛的蝴蝶一樣灌滿了整座院子,讓人全身收緊。我坐在樹上,透過落光了葉子的稀疏的樹枝,向後院望去,我看到後院的木架上拴著一頭毛驢,磨盤端著一盆開水,澆在了驢屁股上。驢全身抽搐,長聲哀鳴,卻無法掙脫木架的束縛。磨盤從腰間抽出一把尖刀,對準已經被燙掉驢毛的驢屁股,插了進去。然後,手腕一抖,刀尖一旋,一塊驢肉就掉進放在凳子上的托盤裏。驢的全身像篩糠一樣,兩條後蹄噠噠噠地敲打著冰凍的地麵。前院,那幾個人談笑風生,老和尚繪聲繪色地向其餘的人介紹驢肉的美味。他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而驢打滾則是驢肉中珍品。想吃哪一塊,就現場割下哪一塊,味道鮮美,世間無雙。
後院,磨盤把那塊從驢屁股剜下來的肉丟在開水鍋裏,灶膛裏火光熊熊,照亮了他一張模糊的臉。他的臉像一個被壓扁的柿餅,五官擠壓在一起,顯得極為滑稽可笑。
劇烈的疼痛讓驢支撐不住,它頹然倒在木架上,木架被驢沉重的身體壓得咯吱作響,驢那扇屁股血肉迷糊,粘稠的血液順著細長彎曲的驢腿向下流去,流著流著就流不動了。遠遠望去,驢的腿上像爬著幾條麵目猙獰的蜈蚣。
鍋裏的驢肉熟了,空氣中氤氳著驢肉的香味,磨盤把驢肉撈出來,切成幾塊,然後放在托盤裏,送到了前院的八仙桌上。八仙桌旁坐著的人一齊伸出手指,捏著筷子,一邊將流到嘴邊的口水吸溜進去,一邊夾住了盤子裏的驢肉,蘸著小碟子裏的蔥薑蒜,送到口邊。前院的他們箸盤交錯,嘖嘖讚歎;後院的毛驢噅噅叫著,聲聲悲切。
盤子裏的驢肉吃完後,老和尚說:“驢打滾乃為人間美味,但算不上人間真品。要說人間真品,則清蒸白玉莫屬。”
眾人放下竹筷,邊咀嚼著嘴裏的驢肉,邊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老和尚。一個人問:“什麼叫清蒸白玉?”
老和尚嗬嗬大笑,他很自滿地說:“要說在吃上,你們北方人遠遠不及我們南方人。北方人除了麵條,就是饅頭;除了饅頭,就是麵條。吃來吃去,都是小麥磨出的玩意。南方人吃的就太多了,天上飛的,除過風箏不吃,其餘的都吃;地上爬的,除過板凳不吃,其餘的都吃。”
其餘的人聽老和尚這樣說,急忙討好地附和他,說是的是的。
老和尚說:“今天我就請大家來吃一頓清蒸白玉,新鮮貨色,下午我剛剛搞到的。過幾天就有一場大戰,我全仰仗各位出力,等我坐上了總舵主的位置,一定不會虧待大家,我是皇上,在座的各位就是一方諸侯。”
其餘的人又趕緊說是的是的。
大胖子梁廣寒想做總舵主,這裏又冒出一個想做總舵主的。
時間不長,磨盤又從後院端來了一個木盤,放在了八仙桌上。八仙桌邊的人大吃一驚。我向木盤看了一眼,也大吃一驚。
木盤裏,赫然是一個嬰兒,白白胖胖,肚子上放著剁好的生薑和蔥白,擺放整齊。
老和尚拿起筷子說:“吃,吃。”他的筷子插入嬰兒的臉頰裏,一別一夾,一塊顫巍巍的肉就到了老和尚的嘴邊。
清蒸白玉,原來就是清蒸嬰兒。
老和尚把嘴裏的肉咽下去,其餘的人也拿起筷子,七手八腳的筷子伸進了嬰兒的身體裏,我看到嬰兒的肋骨和腿骨露出來。老和尚用筷子夾住白森森的骨頭,手臂一抖,肉就全都掉在了木盤裏。
老和尚得意地望著別人:“味道是否鮮美?”
那些人點頭哈腰說道:“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鮮美的東西。”
老和尚說:“諸位,這隻是今晚的第二道菜,後麵還有第三道菜。”
那些人都望著老和尚,有人問:“第三道菜是什麼?”又有人說:“老大對我們如此厚待,我們拚卻頭顱,也要把總舵主的位子搶來。”
老和尚說:“此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萬萬不能讓梁廣寒得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坐等梁廣寒和總舵主爭得頭破血流,然後坐收漁翁之利。”
那些人趕緊說:“老大英明,老大英明。”
老和尚說:“現在我們把第三道菜帶上來。第三道菜叫明月丹心。”老和尚望著其餘的人,看到其餘的人眼中充滿了疑問,他回頭喊道:“帶上來。”
一個人被從房間裏帶出來,他五花大綁,繩索牽在一名和尚的手中。我赫然看到,他是三師叔。
老和尚得意地望著眾人說:“明月丹心,就是把新鮮的人心,切成月牙狀,蘸著醬油醋吃下去。你們可曾吃過?”
那些人趕緊搖搖頭。
老和尚說:“今晚就讓諸位開開洋葷。”
那些人的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老和尚繼續說:“心與肉不同,心有七情六欲,肉隻會感覺疼痛。殺豬殺羊,為什麼要一刀子下去,豬羊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就是因為有心。豬羊猝死,心就可以吃;如果豬羊慢慢被殺,它極度恐懼,病毒就會滲入心中,不可以吃。”
那些人嘖嘖稱讚老和尚:“老大真是博文多才,世間無雙。”
老和尚洋洋得意道:“豬羊尚且這樣,人更如此。要吃人心,需要在他高興的時候,突然一刀子下去,挑出心髒。趁著心髒還在啵啵跳動,用刀子切碎,蘸著醬油醋吃。這時候的心髒溫熱綿軟,世間再無能與人心相媲美的美食了。”
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三師叔的身上。三師叔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一樣,一言不發。
老和尚對身前牽著三師叔的人說:“解開繩索,拿出耳塞,我有話說。”
那個人解開了捆綁三師叔的繩扣,並從三師叔的耳朵裏掏出了兩丸棉花,三師叔揉著被捆綁得紅腫的手臂,還是一言不發。
老和尚說:“你是哪裏人?你來蔡家鎮幹什麼?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問你了。我想放你走,你意下如何?”
三師叔怒罵道:“狗日的,少廢話,老子來到這裏,就沒想活著出去。要殺要剮,痛快點。”
老和尚換了一副和顏悅色的麵孔,他說:“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大家都是吃江湖這碗飯的,人不親行親,江湖隻有這麼大,低頭不見抬頭見,說不定哪天我就成了你,你就成了我。所以,我放你走。”
三師叔冷笑道:“你別給老子下套子,老子不吃你這一套。老子告訴你,你死到臨頭,趕快滾出這樣,還來得及,要不然,你就死無葬身之地。”
老和尚哈哈大笑,站起身來,他說道:“世間隻有我殺的人,別人豈能殺了我?我放你走,你不願走,那就怨不得我了。”老和尚操起桌子上的刀子,走近三師叔說:“本來想吃你的心,現在我改了主意,想吃你的膽,我看看你的膽到底有多大,夠不夠我們分吃。”
三師叔冷冷地看著老和尚,怒罵道:“少羅嗦,別像個娘們一樣婆婆媽媽,給老子一刀,痛快點。”
我悄悄溜到屋脊,手中抓著一塊方磚,我準備先一磚砸倒老和尚,然後從屋頂上躍起來 ,抓住空中的樹枝,身體一蕩,就能夠輕輕地落在篝火邊,我把燃燒的木棒亂七八糟地丟向他們,拉著三師叔逃走。可是,要拉著三師叔衝出這座院子,我手中沒有武器,不知是否有勝算。
老和尚走到了三師叔跟前,舉起了刀子。我舉起磚頭,準備一磚砸下,就在這時候,天空中突然一暗,一隻巨大的老鷹從天空中飛降而下,它張開的翅翼遮住了月光。我一看到這隻老鷹,就認出了是鐵柱喂養的那隻大鳥。我此前見過它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