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栓說:“是的,那次要不是有人從中作梗,王林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我接著說:“離開了沙漠後,王林在西北到處遊蕩。在西域,他抱著一塊大石頭,硬說這是玉石,強行要賣給店鋪,被黑白乞丐打跑。後來,在甘南,他又變成道士打扮,繼續行騙,黑白乞丐差一點著了他的道兒。按說,黑白乞丐都見過王林,再見後一定會多加小心,然而,王林會易容術,他用青核桃的汁液,改變了自己的皮膚,用明礬改變聲音,他又由和尚變成了道士,別人怎麼能分辨得出?我也上當了,差點送命。”
鐵栓問:“你怎麼上當的?”
我簡單說了和瞎子在象棋擂台賽中,遇到老道的情景,我說:“當時,王林是道士打扮,說他認識總舵主,還和瞎子的師父下過棋。當時,我們對他沒有絲毫懷疑。就在瞎子和別人下盲棋的時候,有人在屋頂上準備向我們下毒手,我一直猜不透這個人的來曆,後來才知道這是王林派遣的人。那次,多虧有豹子在暗中保護,要不然我和瞎子都會遭遇不測。王林看到我們三個都身手不凡,就不敢輕易動手,決定借助別人之手除掉我們,他寫了一封假書信,讓我送到同洲府的李仁堂藥鋪。我又一次著了他的道兒,差點被李大掌櫃的整死。當天晚上,你和鐵柱要是晚來一步,我就死於非命。”
鐵栓接過我的話頭:“你這樣一說,我才感覺到此前很多事情非常蹊蹺。為什麼我們要渡河的時候,剛好就遇到大排他們?肯定是王林提前給大排通風報信……”
突然,巷子口出現一群人,他們打著火把,鬧嚷嚷地跑過來,有的喊:“在這裏。”有的喊:“快抓住。”
鐵栓朗聲長笑:“老子正愁找不到你們,你們自個倒送上門來了。”鐵栓迎著最前麵的一個人跑過去,熊熊的火把照耀下,那個人舉起了手中的長刀,鐵栓一揚手,手中多了一顆流星錘,流星錘挾著風聲,砸在那個人的臉上。那個人仰麵倒在地上。
我衝過去,拉住鐵栓說:“快走。”
鐵栓說:“你們快走,我今天要殺個痛快。”
我說:“他們人多,我們打不贏的。”
鐵栓說:“打不贏也要打,你們快走。”
那群人又衝過來,鐵栓掄圓了流星錘,嘶聲呐喊著,聲音像一頭被鐵鏈捆縛的猛獸,在這樣的暗夜聽起來異常瘮人。那群人懾於鐵栓的威猛,沒有人敢衝上前來。我退後幾步,走到三師叔跟前說:“你快走,我在這裏擋一會兒。”
三師叔說:“你說哪裏話?你們在這裏拚命,我獨自偷生,哪個江湖中人能做出來?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三師叔說得我豪氣頓生,我對他說:“你且看我怎麼痛揍這些烏合之眾。”
巷子有一丈多寬,我和鐵栓並排站立,我對鐵栓說:“兄弟,我們並肩戰鬥,不能放過一個。”我們的後麵,是腿腳受傷的三師叔。
鐵栓喊道:“誰想上來送死?”
一個手持長矛的大個子看到我赤手空拳,就跨前幾步,抖動長矛刺向我。月光下,我看到銀白色的矛尖抖成了臉盆,我一矮身,長矛刺空了。我翻轉手掌,抓住了長矛杆子。大個子握著長矛的另一端,想要拽回去,卻沒有拽動。就在他紮開馬步,第二次還想拽的時候,我飛起一腳,踹在了他的襠部,緊跟著,一拳打在了他的喉結上。他惡狠狠地哼了一聲,撒手倒下。
我把長矛在手中掉了一個過兒,矛尖指著那群嚇呆了的人群,喊道:“不怕死的,上來!”
站在前麵的幾個人鬧嚷嚷地,互相推搡著,一個說:“我們這麼多人,豈能怕你兩個小兔崽子。”一個說:“放下兵器,饒你不死。”他們互相鼓勵著,鼓噪著,但卻沒有一個人敢走上前來。
我對鐵栓擺著顏色,悄聲說:“走吧,此處不宜戀戰。”
鐵栓說:“你走,我今天找不到王林,誓不回去。”
我說:“來日方長,讓王林再多活兩天。”
鐵栓說:“我今天就要取走他的人頭。”
我知道僅僅憑借我們兩個和腿腳受傷的三師叔,絕對不是王林他們的對手,然而,鐵栓的驢脾氣上來了,我無可奈何。現在要走還來得及,然而我不能拋下鐵栓。如果拋下鐵栓,鐵栓隻有一死。
我正彷徨無計的時候,突然聽到那群人的後排傳來了喊聲:“讓開,讓開,看我的。”
那群人的中間閃開了一條通道,一個黑魆魆的大漢走上前來,他的身後跟著好幾個人,那幾個人的手中沒有兵器,每個人都捧著一張漁網。大漢從一個人的手中拿過漁網,慢騰騰地掄起來。我看到漁網張開了,張開的網眼在地上掠過一道道詭異的黑影。一隻烏鴉在樹枝上尖聲叫著,幹癟的聲音像斷裂的枯枝一樣砸落下來。就在烏鴉的叫聲中,漁網突然當空向我落下來,我舉起長矛一挑,就把漁網掄在了樹枝上。烏鴉尖叫一聲,飛入了黑漆漆的夜空中。
就在漁網飛向樹枝的時候,大漢手中的第二張漁網飛出去了,向著鐵栓兜頭落下。鐵栓的流星錘飛出去,卻沒能帶走漁網。漁網將鐵栓全身包裹,鐵栓倒在地上,無法掙脫。
那群人一齊呐喊著衝上來,我左衝右突,捉襟見肘,既要保護倒在地上的鐵栓,又要保護腿腳受傷的三師叔。幾個人揮舞著長刀從我身邊衝過去,衝向三師叔,我和另外幾個人纏鬥,脫不開身。我看到鐵栓就像一條擱淺的魚一樣,徒勞無益地擺動著全身,無力站起來。
突然,巷子那邊,腳步聲紛至遝來,聲音中夾雜著咩咩的雜亂的叫聲,一群羊低著頭衝過來,它們低垂著頭,頭上的犄角閃爍著清冷的月光。羊群的後麵,火光閃爍,鞭炮聲清脆響起。羊群像洪水,那群人像枯枝,他們被羊群衝刷得七零八落。鞭炮聲中,我聽見一個人在喊:“呆狗,快走。”
我貼牆站立,看著洪水一樣的羊群從眼前流過,聽著咩咩的叫聲被雜遝的羊蹄踩成一地碎片。那群人在前麵奔逃,像被鞭子追趕的羊群;羊群在後麵追趕,像牧羊人手中的鞭子。
羊群跑過後,後麵跑來了一個人,他每跑一段路,就點燃手中的一串鞭炮,丟在羊群後,劈劈啪啪的鞭炮聲讓羊群失魂落魄,驚慌奔逃。他跑到我的跟前,我看到他是長袍。
長袍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割開包裹著躺在地上的鐵栓身上的漁網。鐵栓一從地上爬起來,就要追趕那群人拚命。我和長袍一邊一個,拉住了他的手,我說:“先回去再說。”
我們回到了長袍家中,長袍家中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都是蔡家鎮的農夫,他們穿著粗布棉襖,袖著雙手,吸溜著流到上嘴唇的鼻涕,有的蹲在地上,有的站在地上,遠遠望去,他們就像長短不一的被燒焦的木樁。
長袍家的土炕上擺著一張木桌,木桌旁坐著一個蓄著山羊胡子的老頭,木桌上放著一壺酒和一碗蠶豆。老頭旁若無人地把蠶豆丟在嘴巴裏,花白的山羊胡子就一翹一翹,像風中的喜鵲尾巴。長袍介紹說,這是族長。
族長對我們的到來充滿了敵意,他認為我們會給蔡家鎮帶來災禍。“古人雲,”族長把一顆蠶豆準確無誤地丟在嘴巴裏,邊像牲畜一樣咯嘣嘣地咀嚼著,邊慢條斯理地說,“守分安命,趨吉避凶。爾等逞一時之勇,與人相鬥,豈不知災禍就在眼前,蔡家鎮全鎮老小上千口人,命皆休矣。”
我和鐵栓麵麵相覷,無言以對。麵對這樣一個又迂腐又頑固的棺材瓤子,我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看向三師叔,三師叔嘴角掛著笑容,他走上前去,對族長說:“獨斟不如對酌,我能否陪族長大人喝幾盅?”
族長驚愕地望著三師叔,似乎想了想,然後說:“悉聽君便。”
三師叔說:“我先為族長大人敬一杯。”
三師叔用僅有的一條胳膊端起酒盅,突然說道:“這麼冷的天,怎麼能喝冷酒,我替您溫一壺酒。”
長袍歉意地說:“連日降雪,雪壓柴禾,柴禾浸濕,實在無法溫酒。”
三師叔朗聲大笑,他說:“溫酒豈用柴禾?我有顛倒乾坤之氣,扭轉天地之力,用積雪就可溫酒。”
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望著三師叔,三師叔端起酒盅,徑直走到門外的一棵桐樹下,樹坑裏堆滿了積雪,三師叔把酒盅插在積雪中,然後用他僅有的一條手臂對著酒盅虛空發力,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酒盅邊氤氳著淡淡的白氣,沿著樹身嫋嫋升騰。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看我一臉驚詫,我看你驚詫一臉。
三師叔從積雪裏拔出酒盅,端到了族長的麵前,說道:“酒盅剛好溫熱,請族長大人慢用。”
族長用他雞爪子一樣的手指摸著酒盅,山羊胡子抖個不停。山羊胡子對著壺嘴喝了一口,腦袋也開始抖個不停。他問三師叔:“你真的有回天之術?”
三師叔傲然答道:“不用柴草溫一壺酒,隻不過是舉手之力。我手中有天兵天將,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小小幾個蟊賊算得了什麼?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他們化為齏粉。”三師叔突然仰起頭來,嘴裏念念有詞,然後暴喝一聲:“天兵天將,遮住月光。”
三師叔剛剛喊完,夜空中突然雲層翻湧,將月亮遮得嚴嚴實實,黑漆漆的夜色中,似乎有無數人在雲層後呐喊。所有人驚訝不已,全都長大了嘴巴,三師叔仰天喊道:“托塔李天王,哪吒三太子,命你們兩天之內,剿滅蔡家鎮妖孽,一個不留。”
雲層後似乎傳來了隆隆回聲。三師叔側耳傾聽,對族長說道:“族長大人請放心,托塔李天王告訴我,明日此時,天兵天將下界除妖,蔡家鎮所有民眾,從今晚開始,一律關門閉戶,不得走出一步,否則會有誤殺之虞。”
族長趕緊點頭,所有人也跟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