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快速恢複了寧靜。

街市依然太平,人們熙熙攘攘,為一天的衣食而奔波。店鋪、作坊、碼頭,既無土地又無恒產的幫傭們光著膀子,用體力換取全家的溫飽。

他們很少識字,也不懂那麼多家國概念。對他們之中很多人來說,城頭上那麵旗子,是大宋還是大元,與他們關係不大。大元統治了這片地方,需要人出徭役,納稅。換了大宋統治,他們依然是社會的最底層,身上的苦難一樣不曾少。

至於傳說中那些屠城、車裂,隻要沒裂到自己頭上,大多數人是不在乎的。即使真的有那麼一天,大夥也未必反抗得了。拿著朝廷俸祿的將軍,開口閉口忠義的儒者們都不反抗,平頭百姓,管那些閑事幹什麼?

然而,這一切突然有了些變化。具體的說,是從城頭大元旗幟被摘下來,踩在腳下,而破虜軍大旗揮舞在城樓高處那一天起。

從那天起,福州城的鄉紳、豪強和店鋪掌櫃們,對底下夥計、幫傭突然就客氣了起來,夥食也陡然提升了幾個檔次,連菜裏也偶爾奇跡般冒出了過年才會有的肉丁。

從那天起,那些平素滿嘴忠孝節義,投降起來比誰都快的老儒們也收斂了很多,聚會的時候,再不敢提大元天命所歸的馬屁,給蒙古人歌功頌德的詩詞也藏了起來。換成了對破虜軍英勇事跡的歌頌,還有對大宋朝廷的期望。

因為福州城換了個新主人,他的名字叫文天祥。提起這位大宋丞相的與眾不同之處,任何人口中都能講述出一段傳奇。

他是大宋狀元,曾經出使敵國,被拘押卻不肯投降,曆盡艱險逃回南方。

他在逃亡途中受到北元和大宋兩方麵的追殺,經曆九九八十一難而不死。

他在南劍州開同都督府,很快軍隊打進了江南西路,震動大江南北。

他被四十萬大軍追殺,慘敗之後,逃入深山。半年內居然再次豎起反抗大旗,一戰下邵武,再戰滅掉北元三萬大軍。三戰,智取福州,迫降建寧。將福建北部三府全部光複。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把無主之田全部分給了百姓。讓流離失所的難民們第一次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軍隊,征徭役居然付錢,並且給的工錢遠遠高於碼頭和作坊裏那些黑心掌櫃。

百姓們的需求,通常都很實際,他們首先要求的是生存。倉廩實而後才知禮節,衣食足後才知榮辱。

而大多數讀書人,他們需要出路。學好文武藝,貨於帝王家,幾千年的傳統,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很多人心裏,不在乎把肚子裏的知識,賣給哪家帝王。

連祖師爺都在六國間跑來跑去,何況徒子徒孫們。

但是儒家中亦不乏堅韌者,對著蒙古人的屠刀毫無懼色,一次次攔在入侵者的馬前。如陳文龍,如許汗青。

到底是誰傳播了儒家精義,是投降者還是犧牲者,曆史書上,沒有說清楚。儒家經典上,也沒說明白。

但文天祥卻知道,與其讓那十餘萬人去投海,不如教會他們如何戰鬥。就算一個換一個,也足以把蒙古人趕出江南。

至於城頭變幻的大旗與平頭百姓的關係,文大人自有一番解釋,就在城牆上大筆刷著,“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在這段文字的上麵,是王積翁等人的人頭。告訴人們,拿了朝廷好處,卻不肯為其盡力的失職者,是怎樣一個下場。

“招兵了啊,招兵,管一日三餐,按月給餉。臉上不刺字。軍官不打罵。文大人親自發你守土證,凡參戰者,皆為自家守土。持此牌者,地位等同貢生,見官不拜。立軍功者,等同中舉”有人敲著大鼓,在街道中心呐喊。

喊聲立刻吸引了一群壯漢。守土證,他們從投靠老鄉手中見過,巴掌大的一塊銅牌,居然簪了字,寫明了姓氏,名字。有這塊牌者,見官不拜,地位和儒生等同。在一向重文輕武的大宋,何時有過這種好事。一些有把子氣力卻不識字的人,立刻將招兵處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問起招慕的條件。

破虜軍分為水陸兩部分,應征陸標的,隻要能舉起地上的石鎖,拉開幾下大弓,便算通過,立刻有人帶你取領號衣、拿腰牌,辦理入營適宜。應征水師者,則要求順著攬繩爬上幾丈高的船桅,在幾丈高的桅杆間蕩上一個來回方才算過。

有士兵出來維持秩序,一時間,陸標征兵處前便排起了長隊。走到閩江邊水師征兵處門口的,卻是寥寥,除了薪俸是是陸標一倍的誘惑勾住了一些膽大者,一般閑漢全被那離奇的征兵條件擠沒了興趣。

一個小夥子脫光了上身衣服,跳上了甲板。手心中吐了口吐沫,沿著纜繩迅速上攀。矯健的身影猿猴般在各級纜繩間晃動,一會,已經接近桅杆頂。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