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卿好雅興啊,看來手臂恢複得不錯!”熟悉的聲音從杜滸背後傳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杜滸帶著幾分怨氣回頭,看見文天祥慢吞吞地撿起一片石子,學著自己的樣子在浪尖上打出幾個水花。

“末將猜不透這洶湧晚潮,當然隻好徘徊在岸邊了!”杜滸冷冷地聳聳肩膀,語調中的火藥味道十分明顯。

“那何不學他們立上潮頭,看個明白!”文天祥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江中的弄潮扁舟,一幹新招募來的水師士卒,正在陳複宋的指導下,學著如何在驚濤駭浪中保持戰艦隊形。

“隻恐他,晚來風疾”杜滸輕輕吟了半句舊詞,一語雙關。

“貴卿何必學怨婦狀,你可知,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文天祥快走幾步,與杜滸並肩而行,笑容中,帶著幾分高深,幾分期許。他知道杜滸在說什麼,隻是,今天的文天祥已經不是當年的文天祥。

當年的文天祥,在陳宜中等人的權謀下,隻有遠離的份兒。而今天,他卻有實足的把握可以保住自己的勝利果實。

“天有不測風雲?”杜滸迷惑地問了一句,看著文天祥那古怪的笑容,心裏仿佛突然湧起了一團亮光。

自從百丈嶺斷發明誌後,丞相所行之事,就處處透著高深。難道這次他的舉動又藏著什麼玄機不成?

想想文天祥那些匪夷所思的舉動,杜滸越發覺得自己的推測有道理。百丈嶺昏迷之前的文丞相,每當提起皇帝,往往垂淚不止,一腔孤忠讓人感慨。而現在,提起朝廷和皇帝,更像提起自己的朋友和夥伴。

這種在語言和地位上,不知不覺的轉換,也許文天祥自己都沒注意到。但有人注意到了,還私下議論過。說文丞相行事狂悖,政令非但違背了祖製,並且將隱隱已經將丞相府提高到與行朝比肩的地位。

“天有不測風雲,我們誠心相請,陳丞相和張將軍卻未必肯來!所以貴卿今天和鄒將軍的爭執,非但沒有道理,而且不智!”文天祥語氣一轉,點出了杜滸最擔心的事情,同時對他的行為提出了批評。

在書房中,他聽說杜滸和鄒洬又起了爭執,文天祥放下手中事務,匆匆趕去安撫。到了鄒洬那裏,當事人已經散去。他又根據士兵們提供的信息,匆匆趕到了江邊。

“難道丞相以為張將軍能自己打出一片天地來?”杜滸低聲反問,語氣中帶著對文天祥的幾分不服氣,“鄒將軍身為一軍副帥,不謀求一軍之生存,卻忙著去向朝廷表忠心。難道我荊棘嶺上那些陣亡的弟兄,就為了某人的區區忠義之名麼?”

“我早說過,自從我們百丈嶺之日起,我們已經不是為一家一姓而戰。但迎接行朝駐蹕的事,我們卻不得不做!”

文天祥看著杜滸,神色漸漸鄭重。隨著個人閱曆的經驗增加和自己的影響,破虜軍中,像張唐、杜滸等人的思考方式,已經漸漸脫離了原來的家天下的範疇。這是可以為之慶賀的事情,整支軍隊和整個民族的覺醒,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為此,那些先覺醒者,必然會感到痛苦,孤獨和迷茫。那種感覺,就像當初自己在百丈嶺上,徘徊於文天祥與文忠的思維之間的時候一樣。

但這種思維上的蛻變是必須經曆的,無此,不足以跟已經降了大元的理學家們抗衡。一旦麵臨更大軍事政治壓力,所遭受的損失也會越大。

現在,他需要的是時間,讓這些覺醒者由痛苦慢慢走向成熟。

昨天,提議請行朝前來駐蹕的人,未必都是對朝廷的絕對忠心者。而反對邀請行朝前來的人,也未必都是現行政策的鐵杆支持者。

政治這東西裏邊,包含著太多的玄機與利益。每一次選擇,就連文天祥自己,也決定很艱難。

如果他還是原來那個文天祥,讓朝廷前來,委屈破虜軍而保全朝廷,是必然的選擇,雖然這個選擇會讓他痛苦。

如果完全接受了文忠,那麼,拒絕朝廷的官員們來摘桃子,甚至逼朝廷努力抗元,是最明智的辦法。與國,與自己,都有利。

可惜,他現在既不是文忠,也不是原來的文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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