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乍起,吹動閩江上潔白的帆。
沙灘上,第二標統領杜滸逆風而行。,臉上剛剛愈合不久的刀疤泛出血色,隨著呼吸上下跳動,看上去說不出的猙獰。
看臉色,杜滸顯然剛剛跟人爭吵過,火氣未消。侍衛們不敢在這個時候冒犯他,又放心不下他的安全,隻好遠遠地綴在他身後。
“哎!”杜滸撿起一塊扁石頭,斜斜地扔向江麵。石塊在浪尖上打出一串水花,跳躍著,紮進一個巨浪懷抱。“被激怒”的潮頭怒吼撲向岸邊,卷起千堆餘雪。
“轟,轟”,江潮拍打著岩石,仿佛千軍萬馬在衝擊。
杜滸非常生氣,為陳龍複的固執,也為文天祥的糊塗。
福州光複後,一個如何對待海上飄蕩的行朝,就成了一個迫在眉睫的議題。昨天的會議中,盡管杜滸作出了堅持,但依然沒有能夠阻止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行朝在海上漂流已久,必須早日登岸修整。而臨海的福州,無疑是皇帝駐蹕的一個好地方。以兵部侍郎鄒洬、老儒陳龍複、第三標統領林琦和新任的第二標統領簫明哲為代表的將領持此意見,他們希望文天祥早日派人去海上與皇帝聯絡,讓漂流已久的行朝來福州,以福州為據點,光複大宋全部山河。
名不正,則言不順。讓皇帝駐蹕福州,一切改革的命令以皇帝的號令發布,丞相府的壓力就會小得多。
雖然這樣做,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味。但大夥的忠心,日月可鑒。
第一標統領張唐、司農卿杜滸、第四標統領李興、第八標統領陶老麼和炮兵營營正吳希奭等人卻反對這個建議,他們認為,福州所處位置,不適合防守。如果張世傑帶來行朝來到此地,用不了多久,大元的全部力量就會撲到這裏來。四麵夾擊下,這片剛剛光複的土地支持不了多久。而現在,趁著元軍後方被各地起義力量攪得亂做一團的機會,擁有近二十萬大軍的朝廷應該自己打下一個根據地來,而不是東一天,西一天的靠著各地義軍的接濟過日子。
況且,福州、建寧、邵武三地,均不是產糧區,那麼大的朝廷搬過來,光糧食問題就足以將破虜軍的全部戰果壓垮。
文天祥仔細權衡之下,采用了陳龍複等人的建議。如今,城中的垂拱殿,延和殿已經再次裝潢一新,等待著聖駕的光臨。到時候,一切政令就要出自朝廷,經過陳宜中、張世傑等人的討論後,才能生效。
無論從效率角度,還是從其他角度,這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朝廷中那些隻剩下一個印信的高官們,不會讚同文天祥現在的做法。而光憑人數上來衡量,他們的意見將成為朝議的主流。到時候,文天祥又要麵臨被架空的命運,破虜軍半年來的一切努力,都要成為他人嫁衣。
杜滸不甘心如此。他還清楚的記得,當初就是因為陳宜中和張世傑的千般刁難,才迫使文天祥遠離朝廷,單獨開府。
在江南西路血戰時,各路義軍也沒得到朝廷半點兒援助。甚至在各路人馬遭遇打擊,紛紛潰敗時,來自朝廷的旨意,還是要求不得向朝廷靠攏,各自為戰,發揮一支“奇兵”的作用。
當正麵朝廷的力量不足以與敵軍相持時,“奇兵”的命運,杜滸不用再去回憶。贛南會戰中死去那些弟兄的麵孔,幾乎每天夜裏都會出現在他的夢中。
天知道丞相大人是怎麼想的,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杜滸氣哼哼向江中丟著石頭,發泄著心中的不滿。諸將之中,他追隨文天祥的時日最久,所以對文天祥寄予的期望也最高。以目前的局勢,破虜軍的正確選擇,絕對不是迎接皇帝歸來,占據什麼大義上的製高點。而是修整兵馬,積蓄力量,消化幹淨邵武保衛戰獲得的成果。
雖然眼前各標的都是滿員之數,還有由破虜軍老兵組成的教導隊協助訓練。但帶過兵的人都應該知道,眼下兵馬膨脹到近三萬的破虜軍,實力未必有與頁特密實交戰前那支隊伍強。那些百丈嶺上走下來的老兵,無論對敵士氣、作戰技巧和作戰經驗,都遠非目前這些新招募入伍的流民和新附軍降卒可比。
要把這些新兵捶打成百丈嶺上一樣的老兵,沒有半年時間幾乎不可能。而一旦行朝漂到福州,北元絕對不會給大夥留半年時間。在元軍的持續打擊下,破虜軍消耗殆盡,行朝繼續入海,是可想而知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