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海平麵不遠處灑下來,給船帆鍍上一層鎦金。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在火焰與海水之間,兩百多艘戰船,四百多艘官船和民船靜靜地沉睡。

海上日出之美,無法用簡單的語言來形容。但是,如果天天對著這種壯麗的景色兩百餘日,恐怕再見了日出,心中湧起的不是詩意,而是疲倦。

“朕如果是一隻海鷗也好!”大宋天子望著帆間掠過的翅膀,癡癡地想。

已經六個多月沒沾陸地了,年少的他幾乎忘記了泥土的味道。蒼白的臉被海風吹得有些粗糙。常年的顛簸流離,讓這位少年天子,眉宇間早早帶上了愁容,還有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

每天唯一可以讓他開心片刻的事情,就是跟著老師陸秀夫談論時局。忠心耿耿的陸秀夫縱是把各地傳來的最新消息彙報給他,包括破虜軍在福建地區取得的一個個勝利。

前幾天,陸秀夫帶來了一個最令人振奮的消息,轟動了整個行朝。

文天祥又打勝仗了,這次他攻取了福州,並且派了海船和信使來,恭迎皇帝到福州駐蹕。

實際上,受到這個消息鼓舞的不僅僅是朝廷。眼下,各地大宋軍民受到破虜軍接連勝利的消息鼓舞,紛紛打起勤王大旗,英州、道州、漳州、恩州、慶州,反元起義此起彼伏,忙得大元軍隊四處奔波。

大宋又有了複興的希望。小皇帝趙昰在文天祥的使節到來的當天,就下了聖旨,整個艦隊取道福州。可是,三天過去了,艦隊依然停留在原地。

“去福州,泉州乃必經之地,為防止蒲家派船攔截,所以,此事必須從長計議,丞相他們正在指定行軍路線,不日可回報陛下”,楊太後用這些話來搪塞皇帝的質問,內心深處,卻清醒地明白,這是一個借口。

海上作戰,大宋水師每次都能把蒲家打得落荒而逃。去福州,對皇帝本人不會有任何風險。

但對其他大臣,就很難說了。

朝中諸臣與文丞相府人員,很多人領的是同一份官職。

文天祥是右丞相兼大都督。

張世傑是樞密副使兼大都督。

如果大夥走到一起,必然有一人需要交出自己的印信。而無論聲望和現在的威勢,文天祥都在張世傑之上。

同理,經過邵武保衛戰和福州攻防戰,丞相府的官員,聲望都遠遠超過了行朝官員。兩方人馬合並,很多官員的位置就必須調整。

朕其實,不過是他們的一麵招牌,一個囚徒而已。趙昰無聊地輕扣著船舷,怔怔地想。楊太後以為他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其實,他心裏,早已把眼前一切看了個清楚。

眼下水師可去的地方有三處,每一處都比飄蕩在外海,像乞丐一樣四處尋求補給好。

第一處是流求,那邊的幾家地方豪強,已經聯名發出了邀請,請大宋皇帝移駕於此,整頓兵馬,以觀天下之變。

第二處是瓊州,那裏最近又被大宋義軍光複,憑借水師的力量,行朝完全可以在瓊州暫時立足。

第三處是福州,文天祥的破虜軍此時已經威震天下。北元不調動大批蒙古兵和探馬赤軍,光憑周圍的新附軍,短時間根本奈何不了文天祥。

但陳宜中主持的庭議,注定不會去這三個地方。因為那都是別人的根據地,去了,行朝的軍隊就會成為客軍。國事糜爛到這個時候,大臣們想的,依然是自己的名望和地位,而不是國家。

“萬歲,回艙去吧,海上風大!”帝師陸秀夫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上船,在趙昰的背後低聲勸道。

皇帝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可在這海上,食物單調到幾十天不變換花樣,很多大臣都生了病。如果皇帝再讓海風吹傷了,整個行朝將失去最後的凝聚力。

“夫子,丞相他們商議得怎麼樣了,我們何時轉舵?”對著海中倒影,天子趙昰低聲的問,語調中,帶著一點點嘲弄。通過海麵,他早早地發現了自己的老師陸秀夫,但他不願意回頭。如今,他麵臨的難題,已經不是老師所教導得那些聖人之言能解決的了,他需要的是,一個合格君王駕馭臣下的知識。

陳宜中不能算是奸臣,但他隻會做官,隻會平衡之術,根本無法依仗。張世傑是個忠心的將軍,但他的心胸,隻有碗口那麼大。其他文武,那些外戚和趁機來撈頭銜的地方豪強,趙昰不知道除了壯大聲勢之外,他們有什麼用。

這些話,他不止一次跟楊太後說過。但執掌朝政的太後拿不出什麼主意。唯一可以和他討論的就是弟弟衛王。可衛王隻有八歲。和他這個十一歲的天子一樣,沒有根基。

“還在商議,三處落腳之地,俱不穩妥!”陸秀夫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是個正直的臣子,不想背負上欺君之名而說謊。現實情況也正如此,左丞相陳宜中、大都督張世傑和駙馬都尉楊亮節已經吵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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