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個,其實代表著文臣、軍隊和外戚三大勢力,行朝的官員也根據各自的出身,選擇了不同人去支持。這種混亂局麵,即使陳宜中想支持皇帝的建議,擺駕福州,亦不可能。
張世傑是陸秀夫的朋友,此人雖然剛愎自用,對大宋朝卻萬分忠心。所以,陸秀夫不想反駁他的意見,況且,張世傑說得很有道理,閩北多山少平地,一旦去了那裏,行朝的補給將更加緊張,文天祥的軍隊也會受到影響。
而去流求,更不可能。前年蒲壽庚假借迎皇帝駐蹕泉州之名,在泉州城內設下埋伏。如果不是陳宜中及時識破,皇帝已經落入了韃子之手。這種地方豪強,本來就是靠不住的,雖然流求的蘇家和張世傑的臂膀蘇劉義一樣,同是三蘇之後。
唯一選擇似乎就是瓊州了,但那裏人隻是個流放犯人的地方。皇帝駐蹕那裏,有損朝廷聲名,況且瓊州人口稀少,一樣承擔不起朝廷的長期駐紮。
看到陸秀夫吞吞吐吐的樣子,小皇帝,趙昰更覺煩躁,轉過身來,聲音慢慢變得有些嚴厲,“難道朕的旨意,他們一點都不聽麼!”
雖然年齡隻有十一歲,可每日熏陶之下,那種皇家威嚴,依然讓陸秀夫心中一凜。
“萬歲,大夥這樣做,也是為了大宋啊!”陸秀夫躬著身子,低聲回答。“萬歲一舉一動,皆關係社稷安危。所以,諸臣必須謹慎!”
謹慎,是必要的。朝廷情況,並不像眼前這個十一歲的皇帝想得那麼簡單,隻有經曆過官場的人,才知道那其中每一步的艱難。
運行了三百多年的大宋就像一架老而破舊的水車,隨便動一動,都有崩潰的危險。
如果讓張世傑放棄大都督的名號,把所有軍隊指揮權力交給文天祥。其實也並非很難做到,陸秀夫可以保證,自己的勸說加上皇帝的聖旨,完全可以實現這一步。可這一步真的把問題解決了麼,沒有?
這個朝廷多少年積累下來的痼疾遠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情。就像讓文天祥在外孤軍奮戰,而行朝卻不相救。追究起來,未必是陳宜中和張世傑兩位權臣想讓文天祥死,而是一個圈子裏背後所有的人,不希望再與文天祥扯在一起。
這種情況下,陳宜中采取和稀泥的辦法,一邊給文天祥麾下各路義軍將領每人封官,一邊讓張世傑急攻泉州,也許是最合適的選擇。
現在,如果行朝真的決定去福州,恐怕與文天祥衝突的,未必是張世傑本人,十幾萬大軍裏,屬於他嫡係部曲的江淮勁卒不過六千。而其他各方勢力,抱著各種目的聚攏在朝廷這裏的豪強,他們未必肯輕易接受文天祥來主管全軍。一旦文天祥再作出些人事調整,或者像傳言改編破虜軍那樣改變軍隊,內亂肯定會發生。
接下來,可想而知是一場內部火並。破虜軍即使贏了,也元氣大傷。
況且那個文天祥,很難看出是忠是奸詐。他已經將大宋三百餘年的祖製改了個亂七八糟,並且,他手下那些文職幕僚還歪曲聖人之言,為這些行為找理由。陸秀夫不願意背後說人壞話,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去了福建,肯定會針鋒相對地跟文天祥爭一爭,論一下這些改革的是非,並維護朝廷的體製尊嚴。
所以,雖然佩服文天祥最近的戰績,在大夥庭議是否去福建的時候,陸秀夫並沒有表態。他不想去了福建後,再看到一次內部混亂。那反而給了北元創造了更好的機會。
“如此一來,反而是朕,拖累大家了!”趙昰冷笑著問。
“臣不敢,皇上,文事問丞相,武事問張都督。此刻太後亦在殿中,萬歲若想參與庭議,盡可擺駕回宮!”陸秀夫連忙跪倒,以頭觸甲板。太多的話,他說不出口。聖人之言,僅僅傳授了他為臣之道,卻沒傳授他如何平衡,取舍。他說話,做事,不逾越禮法,艦隊中,卻不是人人都這樣。
見陸秀夫如此,趙昰更怒。一個迂腐卻一本正經的樞密使,一個剛愎的大都督,一個跋扈的外戚,一個懦弱的太後,和一個隻懂得平衡卻沒有決斷力的丞相,這樣的朝廷,無怪乎不是北元的對手。
也許該朕表現得堅強一些了,畢竟江山社稷都在朕的肩膀上。想到這,小皇帝趙昰攙扶起陸秀夫,盯著他眼睛問道:“夫子,如果朕執意移駕福州,夫子願意追隨麼?”
“這?”陸秀夫不知如何回答,望著皇帝年幼卻滿是堅決神色的麵孔,輕輕地點了點頭,“臣,誓死追隨陛下!”
“那好,你跟我來,咱們去聽聽庭議。夫子,去了福州,難免與北元一戰。縱敗,亦是轟轟烈烈,好過在海麵上長年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