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艘巨大的戰艦,在雨幕後露出輪廓,數萬宋軍呐喊著,在船檣後,將床子弩用絞盤拉開,一丈多長的箭矢呼嘯著射向開闊的海灘。
“宋軍來了,宋軍來了!”蒙古武士一邊抵抗,一邊發出絕望的呼喊。對麵的戰艦太大了,大得已經超越了他們的想像。如果以每艘船運載二百名士兵計算,第一波登陸的宋軍人數已經超過了一萬。
一排巨弩穿過雨幕飛來,將抵抗者釘到了海灘上。
廣州城靠近大海,海麵上大大小小的島嶼和沙州為大宋艦隊提供了非常好的掩護。加上暴風雨天氣的影響,元軍幾乎在大宋戰船迫近到羽箭射程內,才發覺到危險的來臨。
幾艘停泊在港口內的戰船解纜升帆,試圖在海麵上攔截大宋艦隊。操船的將領明顯是個門外漢,船離了岸,卻在風浪間打滾,根本無法擺開隊形,更甭說阻擋住大宋戰艦的靠近。
“三百六十步”水軍都統蘇景瞻目測了一下,果斷地下達了作戰指令,“瞄準吃水點,射!”
十幾支巨弩飛出去,打在剛剛起錨的元軍戰艦側舷處,濺起無數破碎的木片。甲板上的元軍士兵驚慌失措地叫喊著,卻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打擊。
羸弱的大宋水手十幾個人一組,奮力推動絞盤,將床子弩的弦張開。弩手抬起弩箭放入發射槽。隨著本艦都統的令旗,又一排巨弩射出。
原地打轉的元軍戰艦又挨了幾支弩,側舷開始漏水。甲板上的士兵驚呼著,亂紛紛跳進海裏,被大浪一卷,轉眼不知道去向。
一艘元軍戰艦開始傾斜,轉眼,第二艘,第三艘。不習水性的北方士兵哭喊著,在甲板上跑來跑去。從宋軍戰艦上射來的羽箭飛來,紛紛射倒。
形勢對守軍非常不利,幾輪射擊過後,無論海麵上,還是海灘上都已經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大批新附軍放下武器逃向城市,被拋下的蒙古人一邊咒罵著宋人的懦弱,一邊憑借高超的射術與宋軍周旋。但他們的人數畢竟太少,已經無法阻擋進攻者的腳步。
“中軍,左翼,右翼一並搶灘!”都督張世傑在帥艦上興奮地命令,目光透過風雨,落在久違的土地上。
終於可以登陸了,希望這是個永久的落腳點。海上流轉半年多,每一次登陸都隻是為了補給,停留從來不敢超過五天,這讓他這位陸戰出身的三軍統帥十分煩躁。特別是聽說文天祥在福建連戰連勝的消息後,因慚愧而產生的勇氣和來自文官隊伍的壓力,已經讓他多少恢複了一些麵對元軍的自信。
數百艘小舟從巨艦上放下,鎮殿將軍蘇劉義一馬當先,帶著幾千江淮勁族衝向岸邊。水手們拚命劃著槳,汗水夾著雨水,從因營養不良而發黃的臉上滾下。
一支羽箭飛來,射到了小船上。中了箭的水手晃了晃,一頭載進了海水裏。他的位置立刻被另一個士兵填補,小船頓了頓,繼續順著浪尖撲向海灘。
“來人,擂鼓!”張世傑大聲命令道。數麵架在帥艦上的大鼓齊聲擂響,風雨中,聲音壓住了天邊的驚雷。
聽到衝鋒的鼓聲,搶灘的士卒行動更加迅速,轉瞬,離最近的海灘已經不過二十步。守衛在岸上的蒙古武士和漢軍士兵徒勞地射擊著,將羽箭射上小船。他們的射術高超,但死亡已經阻擋不了大宋將士的腳步。
“弟兄們,跟我來,韃子氣數盡了!”鎮殿將軍蘇劉義咬著鋼刀,跳進了齊腰深的海水,幾十個赤著上身的江淮勁卒跟在他身後,腳步在水中趟出一條通道。
韃子氣數快盡了,所有人都這樣想。外界傳來的消息支撐著大夥,韃子已經是強弩之末,接連在文丞相的民軍手中吃敗仗。最近又被許夫人殺了個大敗。無論從裝備和能力,江淮勁卒都比民軍高得多。所以破虜軍能做的,江淮勁卒一定做得到。
大宋戰旗下,萬餘士卒氣勢如虹。
一個浪頭撲來,將蘇劉義打了個趔趄。
咬著鋼刀的健兒發出一聲悶哼,搖晃著,站穩,繼續前衝。
幾支羽箭射進衝鋒者的身軀,血,染紅海水,片刻之間,靠近陸地的海麵已經變了顏色。血浪後,依然有勇士大步前行。
蘇劉義跟著浪濤躍起,鋼刀在雨中潑出一片血色。擋在他麵前的一個蒙古武士搖晃著倒地。幾個漢軍衝上來試圖將其包圍,才交手幾招,猛然發現,外圍已經站滿了江淮勁卒。
更多的大宋士兵從海水中衝長了沙灘,在低級軍官的帶領下,撲向對手。海灘上,金鐵交鳴聲伴著戰鼓聲回蕩。
“是漢人的放下武器,蒙古人出來受死!”蘇劉義大聲喊道,刀鋒所指,元軍紛紛敗退。幾個穿著漢軍服色的北元士兵放下武器,蹲到了沙灘上。大部分元軍向城內跑去,落了單的蒙古武士被宋軍包圍,掙紮著,咆哮著,做困獸之鬥,很快,就被淹沒在人海中。
大宋皇家旗幟,再次插上大宋土地。
“母後,我們靠岸了嗎?”海上行宮裏,燒得迷迷糊糊地小皇帝問到。透過風雨,他依稀聽見了大宋將士的呐喊,還有那連綿的戰鼓。
這是他渴望已久的聲音,很早之前,他就希望,行朝將士能鼓起一番勇氣,為大宋奪一個落腳點,結束這無止無休的漂流。
“快了,蘇將軍已經登岸,殺入了廣州城,馬上咱們就可以登陸!”楊太後看著皇帝燒裂的嘴唇,愛憐地安慰道。幾個貼身宮女躡手躡腳地端來冷水,將幹淨的毛巾洗了,交到楊太後手上。
楊太後將毛巾疊好,換下小皇帝頭上的濕毛巾。孩子受苦了,雖然貴為天子,他依舊是個孩子。半年多海上漂泊,即使是大人都受不了。沒有足夠的藥物,也沒有足夠的蔬菜,很多大臣生了病,硬生生在海上拖延至死。
嚴重的海上疾病,讓任何一個小小的傷害,都會奪走一條性命。偏偏在這艱難時刻,皇帝陛下失足落水。
這是誰的責任,年青而懦弱的楊太後不敢去想。她隻知道,如果當初得到文天祥的邀請後,就將艦隊開赴福州修整,皇帝就不會落水,病情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嚴重。
可這話,他不能說,自己的弟弟楊亮節曾經私下警告過他,眼下軍心不穩。張世傑隨時有拋棄朝廷的嫌疑,多虧了他們幾個自家親戚和私兵威脅著,才不敢輕舉妄動。
張世傑也私下稟報,說楊亮節和幾個地方豪強勾結,試圖把持朝政。
到底誰說的是真話,楊太後分不清楚。作為一個這個時代合格的女人,她更精熟的是那些女紅,和陶冶性情的琴棋書畫等技巧。朝廷上原來還有個陳宜中,偶爾能出點主意,如今陳宜中出使安南了,她隻能在朝堂上隨大流。
大多數人的建議,應該是不錯的吧,比如這次攻打廣州。年青的太後默默地想。上了岸,趕快找藥材給皇帝調養,這個孩子,現在是大宋的希望啊。
“那,那太好了,上了岸,朕就傳檄各地,讓張烈良、劉應龍、淩振他們一起到廣州來勤王,打通從廣州到福州的通道,把文丞相調過來!”小皇帝睜開眼睛,興奮地說道。年少的心中,根本不知道廣州與福州距離有多遠,文天祥和行朝之間的隔閡,已經超過了空間上的距離。
“陛下聖明,是中興之主。早些養好病,咱大宋還指望著陛下主持全局呢!”楊太後笑著給皇帝掖掖被子角,轉身,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
大臣們已經公議過了,文天祥居心叵測,是個曹孟德那樣的奸雄。小皇帝的這個心願肯定會落空。可這亂世中,誰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呢?
“可惜,陳丞相他們不肯聽傳我的聖旨,如果早日和文丞相合兵一處,他們一個主內,一個主外,我大宋未必輸給韃子!”小皇帝聽見母後誇讚自己,更加興奮,雙目中冒出熱切的光,“若我大宋將士心齊,韃子怎會這樣囂張!隻可惜那些誤國的無聊朝臣……”!
“陛下,陛下不要想得太多”楊太後緊張地扶住床沿,臉色蒼白。船外又湧來幾個巨浪,晃得樓船有些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