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各地的破虜軍斥候,將諜報陸續送回福州。
大都督府的地圖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旗子。元軍,宋軍,宋軍,元軍,交織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些地方已經成為了三不管的匪患成災地帶,失去了家園的百姓們聚嘯山林,各自打出不同的旗號。而混亂不堪的時局又讓他們很快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起義初始時刻的質樸後的鄉民們,在一些居心叵測的讀書人推動下,迅速追逐起了稱王稱霸的夢想。二三百人自封將軍,上千人則開國稱王者比比皆是。而這些王侯、將軍們的屬下,在手無寸鐵百姓麵前,比蒙古人還凶惡。遇到元軍,表現比大宋廂軍還軟弱。
形勢越來越複雜,混亂的局勢,帶來的新的戰機,而危機往往與戰機靠得最近。
目光緊盯在地圖上,文天祥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在他身後,鄒洬、陳龍複、劉子俊、曾寰等人,麵色和文天祥一樣凝重。
讓他們擔憂的不是眼前混亂如麻的戰事,而是如何麵對朝廷的欽差。自從空坑兵敗後,破虜軍中大部分將士對朝廷已經絕望,無論孤軍奮戰,在百丈嶺練兵打遊擊也好,還是死守邵武,與韃子決戰也罷,都沒指望過能從朝廷得到什麼實際幫助。
文丞相當年是因為在朝廷中,處處受人排擠,不得以才請旨去南劍州開府的。並且朝廷一直把文家軍當作一件拖延敵軍行動的犧牲品來用。這一點大夥很清楚,也很少人稀罕再受朝廷的重視。
但是,不稀罕朝廷的重視,並不等於不忠於朝廷。上千年的教化在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條根,其中差別,隻是根紮的深與淺、
張世傑攻下廣南後,一向被視作外圍的破虜軍在朝廷眼中突然變得重要起來。半個月之內,行朝的欽差冒著被蒲家水師截獲的風險,已經乘船來了三批。一批比一批職位高,給軍中將領開出的官帽子,也越來越大。
朝廷取了廣州,喘息稍定後,立刻會前來拖破虜軍的後腿。這是文天祥預料之中的事情。隻是他沒想到,朝廷消化破虜軍的動作如此迫不及待,如此明目張膽。
新皇帝即位,對大夥各有升賞。在文天祥大宋右丞相之外剛加了信國公的爵,對於他的得力助手鄒洬,則由兵部侍郎,一步升到了樞密院副使。在明知道破虜軍為文天祥一身創建的情況下,將大都督府的政務和軍務強行分開。政務,歸丞相,軍務,歸樞密院副使。(宋製,丞相不兼任樞密副使,從而達到文武分權)。
此外,聖旨中,還破格提拔軍中諸將,在封了一堆職位重疊的安撫使,製置使,嘉獎破虜軍功績的同時,還提出了一個要求,要破虜軍提供一百門傳說中的火炮和一千把破虜弓,由海路運往崖山,交給淩震部扼守崖門。
經營福建北三州小半年時間,破虜軍已經非昔日那般困扃模樣,朝廷不發撥兵馬,不授物資,隻一味地授予虛銜,這些作為,大夥還可以理解和忍受。畢竟行朝剛剛登陸,讓皇帝和朝臣和士卒們擠帳篷睡,不成體統。
可明知道破虜軍在強敵環伺之下,還強行伸手討要武器,就有些逼迫太急了。
福建本來就不是容易落腳的地方,破虜軍北有兩浙大都督範文虎的近二十萬新附軍,西有達春的蒙古勁卒,西南的劉深和索都日日迫近,東南的泉州蒲家也在虎視眈眈。這種情況下,不思如何與破虜軍聯手,打破北元圍困,將福建和廣南連成一片。反而算計著破虜軍那點家底,如此小氣之事,也隻有朝廷那些無聊大臣們能做得出來。
一百門炮,搜遍破虜軍,也拿湊不齊這個數。一千把鋼弩,那是兩個營的裝備。如今破虜軍很多標的弓箭營還拿著簡陋的竹板弓,擠一千把破虜弓給行朝,即使文天祥等人答應,低級將士們也不會答應。
議事廳內的空氣壓抑得能用火折子點燃。如何行軍打仗,大夥都願意出謀劃策,如何應對朝廷舉措,沒人能說出一個妥善辦法。
文丞相鼓勵大夥言無不盡,不會因言而加罪與人。但眼下大宋半邊殘局剛剛有些起色,如果因破虜軍的脫離,而被北元趁機剿滅。恐怕提出建議的人從此就會背上一頂離間君臣,禍亂內政的帽子。這個千年罵名,誰也擔負不起。
同樣,勸說丞相大人接受了朝廷的要求的話,誰也說不出口。傻子都看出來,這樣的聖旨絕對不是出自行朝上那個八、九歲的孩子皇帝之手。外部羈縻,再加上內部分化瓦解,隻是朝廷諸多舉措的第一步。一旦破虜軍答應下來,接著,那些權謀者的花樣,會更加肆無忌憚。
前來傳旨的欽差已經隱隱地透漏了一些朝廷內部對文天祥擅改軍政製度不滿的消息。並且,從欽差大人口中,可以清晰地聽出來,朝中大臣對最近在廣南取得的一係列戰績的炫耀意味。行朝在民間武裝的支持下,陸續克複了廣州、肇慶、新州、恩州,所占地盤已經不比破虜軍小。
有了和福建北三州同樣大的地盤,朝臣們的腰杆漸漸硬朗,所以,指責的話也越來越不客氣。這次還是因為陸秀夫大人好心斡旋,才沒在嘉獎的聖旨後,附上申飭口氣。
“什麼玩意兒啊,戰功,惠州就在眼皮底下,怎麼沒見他們去碰一碰!”第八標統領陶老麼大聲罵了一句。他是山大王出身,肚子裏沒那麼多彎彎繞,認得都是實實在在的死理兒。雖然眼下頭上頂的官爵也是一方轉運使了,但說出的話,依舊粗鄙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