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血的赤腳,從滾燙的土地上踏過,每一步,都留下暗紅的血跡。
幹枯的小腿,襤褸的衣衫,被繩子磨出血的肩膀。幾千名抓來的民壯,在一千餘新附軍的押送下,拉著糧草車,走在山間小路上。
天熱得如蒸籠般,沒有一絲風。地上的草已經呈熟綠色,隱隱有蒸汽從草叢中冒出來,帶著濃濃的腐臭味道。
那是屍體腐敗後發出的臭氣。從潮州、大蒲到南靖、漳州,蒙古人索都成功製造了大麵積的無人區。很多村鎮被他屠戮得不剩一人,野狗和野狼在屍體堆中成群結隊徘徊,用嚎叫聲對索都這個殺人王置以最高敬意。
率獸食人,莫過於此。山路上,商旅已經斷絕。給索都運糧的新附軍每走一段距離,就不得不停下來,將身後越綴越多的野獸趕走。這些吃人肉吃順了嘴的牲畜已經分不清楚死人和活人的區別,隻要看見人走過,眼睛就會變得血紅,流著長長的口水跟在身後。
無人區,並不意味著太平。
帶隊的新附軍將領知道這個道理。
在群山背後,密林之間,躲藏著無數雙仇恨的眼睛。如今,這些當地人已經不分旗號,也不是為了大宋,他們心中隻記得一個“恨”字,家園被毀之恨。
所以,隻要有人站出來,允諾帶領大夥報仇,幾天內,肯定能拉起上百號人馬。
送給索都的軍糧已經被劫了三次,這是第四次向上送。天再熱,帶隊的新附軍將領也不敢讓隊伍停下來休息。
一旦被山中的“土匪”知道糧隊經過的消息,肯定會蜂擁而來,多少士兵護衛都未必管用。那些失去家園的百姓,搶了朝廷的糧,頂多被抓住處死。不搶糧食,就要餓死。一樣的死,倒不如提起刀來痛快些。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況且群盜背後,還有兩支正規軍隊伍在支持。
杜滸和方勝,他們一個以水為界,一個以山為家,見到北元旗號,絕不留情。索都在潮、漳一帶征剿了一個多月,非但沒把“匪患”剿滅,反而讓二人的勢力越來越大。如今,大一點的江麵,已經沒有元軍肯靠近,高一點的山梁,小股元軍見到了,也向躲瘟疫般,遠遠地繞過去,生怕上麵藏有埋伏。
“哎,盡人力,聽天命吧!大不了,把糧草一丟,我也去當土匪!”新附軍千夫長王文傑沮喪地想。前方的戰局越打越亂,索都還在漳州一帶剿匪,劉深一直沒能越過九龍江,反而在許夫人的接連反擊下,吃了好幾次大虧。元軍身後的廣南,又被大宋偷偷摸摸地攻下了。眼見著,大宋軍馬在張世傑的調動下四處收複失地,天知道後麵的情況會怎麼樣。
江山屬於大元,屬於大宋,不需要平頭奴子關心。亂世之中,活命才是第一要務。
“砰!”前麵發出一聲巨響,輕煙順著樹梢竄上了半空。
幾支羽箭樹林後射出來,將前麵開路的新附軍射翻。半麵旌旗高舉出林,葬兮兮的旗麵上,繡著一個鬥大的“破虜”二字。
“是破虜軍!”幾個押糧的士兵同時尖叫起來。伴著他們慌亂的呼喝聲,林間射出的羽箭更密集,喊殺聲此起彼伏。
“砰、砰!”巨大的爆炸聲接二連三,濃煙與烈火卷過,將士兵們熏得烏眉皂眼,狼狽奔逃。
“將軍,……”幾個百夫長回頭看向王文傑,用目光向他谘詢如何應對。
“怎麼辦,跑唄!”王文傑當機立斷,一帶戰馬頭,轉身向來路衝去。千餘新附軍見狀,跟在他身後撒開雙腿,轉眼就沒了蹤影。
樹林後,閃出了幾千號拿著菜刀、木棒和鋤頭的畬人。唯一一個披著盔甲的人走在最前方,翻翻糧車,一腳踢在運糧的民壯的屁股上。
“起來,不要裝死,把糧草給我推到山寨裏去!”生硬的官話,聽著陰陽怪氣,配上那身古怪的裝束,更令人感到恐懼。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老實巴交地民夫們趴在地上哭喊。不是破虜軍,是打著破虜軍旗號的野人,真的幫他們推了糧食進山,事後少不得被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