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天空,掛著一道淡淡的虹影。水洗過後的紅磚碧瓦顯得分外整潔,看在眼裏,讓人的心情也跟著舒暢。
沒有過不去的風雨。
綠葉下,文天祥慢慢走向大都督府的後堂,那裏,還有數不清的事情要處理。關於進攻泉、漳一線,打通與朝廷的通道,經過一下午的議論,戰略目標已經大致完整。剩下的細節工作要由參謀部門來規劃,破虜軍不止借鑒了文忠記憶中軍隊如何決策,而且借鑒了一個相對完整的軍事體係。
情報收集處理、戰略戰術策劃、臨陣指揮和內部監督,在這種全新的框架下,破虜軍的運作效率很高。具體指揮作戰的將領的任務也輕鬆了許多。
這是對文忠的記憶消化吸收的結果。作為大宋狀元,文天祥感興趣的不僅僅是文忠記憶中那些武器製造知識和軍隊訓練知識。有時候,他更欣賞文忠沒成為一個軍人前,在國立中央大學學到的那些東西。那些關於權力分散與製衡,關於如何通過製度來保證效率並修正錯誤的辯論與思考。雖然文忠後來所學的一些階級理論,和先前的製衡理論之間衝突很大。但憑借自己的執政經驗,文天祥更喜歡相對寬容的製衡理論,而不是絕對的鬥爭。
身後的磚甬上,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節奏上判斷,文天祥認為是劉子俊。這家夥是個精細人,主管諜報和內務,議事時一直沒說話,此時追上來,估計是要說一些不能公開的話題。他緩緩回頭,剛好迎上對方急切的目光。
“丞相,您真的決定讓鄒將軍去守邵武?”劉子俊緊趕幾步,追上文天祥,低聲問道。下午的種種跡象表明,在朝廷和破虜軍之間,鄒洬選擇了前者。把這樣一個人放在關鍵之地,破虜軍隨時麵臨著老巢被端的風險。
文天祥的腳步緩了下來,看向劉子俊的目光,意味格外深長。心裏,雖然還在隱隱做痛,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經越過了這一關。
他知道劉子俊問話背後的意思是什麼。但他更相信,鄒洬不會真的背離破虜軍。
這片土地,這支軍隊,是大夥一塊打下來的。可能彼此認為走向國家複興的道路不同,但目標卻是一致。即使鄒洬選擇了離開,他亦不會責怪對方的背叛。多年來並肩作戰的友誼是血凝成的,不會因為選擇的道路不同而改變。這個世界上,除了仇殺,權謀,還有一些美好的東西,雖不多見,但值得珍惜。
以文忠後來在軍隊中的思考方式,鄒洬走的是投降路線。這次選擇,是一場尖銳的鬥爭。但文天祥不能接受這個觀點。
破虜軍的血要灑在戰場上,而不是灑在自己人的刀下。
在文忠那個時空,一個信奉“天下為公”黨派,和一個“天下為共”黨派,為了國家富強這個最終目標,從兄弟變成仇敵。自相殘殺到最後,隻是便宜虎視眈眈的外寇。這個悲劇,文天祥不想在破虜軍中上演。
先化解朝廷方麵的非難,再著力化解內部的分歧。這是他唯一的抉擇。無論這條路多難,多危險,都必須走下去。
如果一個民族,所有內部爭端都靠消滅持不同意見者的肉體的方式解決。這個民族,沒有外敵的情況下,也會多災多難。
當年司馬光和王介埔之爭,如果僅僅停留在治國方略的爭執,而不是走向赤裸裸的黨爭,大宋也不會被女真從中原趕到江南。
如果沒有辛亥後那長達二十幾年的內戰,就不會有後來日本人的入侵。既然老天給了他兩份不同的記憶,那就要從每一份記憶中吸取教訓,找一條民族的出路。而不是明知道悲劇如何發生,還要堅持重複那些錯誤的手段。
他本是一個豁達之人,解開了一個心結,眼前一切自然又是天高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