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陳龍複低低叫了一聲。望著濕透了的青衫下襯出來的那瘦削的雙胛,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文天祥真的豁了出去,將欽差的要求置之不理。
作為大宋官吏,陳龍複對大宋三百年積累下來的惡疾深有體會。他知道在生死存亡時刻,這種惡疾依然侵蝕著國家的最後一絲生機。文官爭名,武將爭功,強敵環繞之下,自己內部還在不停的傾軋。以行朝目前的混亂狀態,送了利器給他,相當於直接送到蒙古人手裏。
給他們軍械,遠不如給陳吊眼,給許夫人,帶來的實際收益大。那些民軍雖然戰鬥力稍遜,至少,他們不會見了蒙古人的大旗,掉頭就跑。
文天祥曾經說過,破虜軍為國而戰,而不是為了那一家一姓的朝廷。這個觀點,老儒陳龍複非常支持。
但眼下還不是與朝廷分道揚鑣的時候。文天祥的忠義之名和丞相之位,俱是來自於朝廷。當下之計,謹慎地侍奉好朝廷中的權貴,為破虜軍爭取更好的生存空間,才是最合理的選擇。
可惜張唐領軍在外!陳龍複遺憾地想。如果張唐在,這個外表粗豪的人可以用粗糙的語言,把很多別人說不出口的歪理解釋得清清楚楚。他手中掌握的第一標是破虜軍精銳之中的精銳,也可以對一些三心二意的人起到威懾作用。
跟著文天祥與朝廷決裂,背天下罵名。老儒陳龍複已經不在乎。在福建和北元控製地區流行的報紙上,老儒陳龍複,已經是文人們的靶子,文天祥身邊的奸佞小人。
陳龍複擔心的是,一旦文天祥挑明了丞相府和行朝的關係後,帶來的後果。破虜軍剛剛形成規模,一旦分裂,戰鬥力必然大打折扣。有了可乘之機,達春不會跟大夥客氣。
正在他心中暗自著急的時候,猛然聽見文天祥問道:“曾將軍,張唐那邊情況怎麼樣!”
“第一標已經攻克了福清。蒲壽庚派人來救援,被張唐用一個營的人馬趕了回去!”曾寰上前幾步,指著牆上的地圖,小心地彙報。
可惜,曾寰也是個君子。陳龍複心中又是一聲長歎。破虜軍自文天祥起,從上至下,個個都是磊落的豪傑。而對付朝廷的陰謀,顯然此刻“奸佞”之徒比正直之士更管用些。
用卑鄙無恥的手段,對付卑鄙無恥的人。這也許是個解決辦法。陳龍複的腦海裏,有一本資治通鑒飛快地反動。那上邊,寫滿鉤心鬥角的例子,平素讀書時,他總是不屑一顧,不知道司馬光為什麼要記述那些無恥小人,下作手段。此時,卻豁然發現,那些見不得光的典故,其實是千年來的政治精華。
曾寰,不合適,他熟於軍略,卻不通權謀。劉子俊,也不合適,他需要做得事情太多,沒時間分心。突然,一雙肉眼泡出現在陳龍複腦海裏。
這雙肉眼泡,就躲在牆角處。自從欽差的聖旨傳達完畢,眾人開始議論時就一直在打哈欠。他不愛多說話,但利弊得失看得卻比很多人清楚。
陳龍複暗自點了點頭,心裏有了自己的主張。
此刻議事廳內的氣氛已經開始活躍,在文天祥的詢問下,大夥的注意力慢慢從如何應對聖旨向眼前的戰局轉移。
“你們參謀部,認為張唐能站穩腳跟麼?”有人低聲詢問。
“能,隻要咱們的物資供應得上,陸地上,蒲壽庚麾下那些新附軍,來多少也是送死。海上,方家的分舵已經占據了福清對麵的海壇山,蒲家不與方家打一場,無法靠近福清!”
曾寰是個非常合格的參謀,對敵我軍情了如指掌。眾人的目光漸漸被他的介紹吸引到泉州附近。第一標的數千精銳和方家的海賊遙相呼應,在興化灣附近,行成了一個夾角。
文天祥點點頭,手指在地圖上來回移動,測量著幾座城市之間的距離。經曆了一番考慮,他心中也有了一個模糊的對策。
如果大宋朝廷不做些徹底的改變,多少利器,多少將士,都挽救不了他滅亡的命運。當他還是大宋狀元文天祥時,關於大宋的弱點,他不願意去想。當他得到文忠的記憶,將那些思考與現實一一對應後,卻不得不承認,大宋已經無藥可救的現實。
現在他需要決定的,就是等朝廷自己改變,還是破虜軍向前再推一把的問題。有些事情,別人不方便去做,自己這個大宋丞相卻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