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戰馬,許夫人緩緩地向山窪裏的營地走去。她的中軍大營地址選得很隱蔽,臨江的一側被茂密的叢林所阻擋,另一側卻是拔地而起的斷崖。青綠的蔓藤、交錯叢生的野樹和一些不知名的蒿草掩飾下,不靠近了看,根本發現不了在壁立的山崖深處,還隱藏著這樣一片藏兵之所。

她的老營就在山穀中。仿照破虜軍模式建立的參謀部、軍械司等直屬機構,駐紮在穀口不遠處。繞過阻擋穀口的巨石與樹林,可以看見幕僚們,抱著各地送來的戰報,在參謀部裏跑進跑出。

把戰馬交給迎上來的親兵,許夫人加快了腳步。參謀們忙碌的身影,讓她感覺到福建戰局又出現了新的變化。連年征戰養成的直覺,讓她對軍中的絲毫變化感覺都很敏銳。特別是每逢大戰將臨前,內心深處仿佛總用一個聲音在通知自己,危險就要到來了。

“夫人回來了!”參謀統領陳碩大聲問候道。他是許夫人的遠房族弟,應過一次科舉,本來有希望參加殿試。元軍的大舉南下徹底粉碎了他的夢想。許汗青散盡家資募兵輔宋,他也欣然響應。幾十場仗打下來,硬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打成了精通軍略的謀士。

“嗯,大家辛苦。阿碩,有新情況麼?”許夫人點點頭,向眾參謀表示問候。然後,迅速把話題轉到正題上。

“有,破虜軍四個標,兩個炮營,近兩萬人馬殺過了閩江,幾天之內,將南劍州殘餘的新附軍掃蕩了個一幹二淨,如今破虜軍兵分三路,一路以張唐為主帥,掃蕩福清。另一路躍過翻過了戴雲山,突然出現在德化城下,第三路帶隊的是楊曉榮和苗春,迂回殺向了安溪”陳碩一邊介紹,一邊示意參謀從牆角邊抬過貼著地圖的木版。標著沈氏等高線破虜軍專用地圖上,參謀們用紅筆清晰地畫出了破虜軍行軍軌跡,三道粗大的紅線,斜斜地指向泉州方向。

“文丞相要攻泉州,有公文送來麼?”許夫人被地圖上的紅線嚇了一跳,抓起陳碩的手,大聲問道。

當然有了,隻是堂姐你近年來大仗小仗曆經數百,死過好幾回的人了。怎麼一提起文天祥,就突然失去了鎮定。陳碩心中暗道。用左手撿起地圖邊平素常用的木棍,一刻不停地在泉州外圍來回移動:“這裏,這裏,這裏,三路大軍呈品字型。文丞相親領近衛營督戰。據破虜軍送來的最新消息,已經攻下了德化外圍的赤水鐵場和青陽鐵場。看情況,破虜軍這次對泉州誌在必得!還有一封緊急公文在您的軍帳裏,您不在,大夥不敢動上邊的火漆!”

感覺到陳碩善意的暗示,許夫人不好意思的鬆開了手。過於關心戰局,讓她在部下麵前失態了。四下看看,發現參謀們得目光都在地圖上,找了個理由,快步走向了自己的軍帳。

破虜軍的戰略意圖很明顯,一路自北向南去漳泰,另一路自西向東取德化。擊破兩地新附軍後,則可以在興化外圍,形成一個鉗形。一旦興化和仙遊兩城被破虜軍拿下,泉州的門戶洞開,蒲家兄弟隻能與文天祥的破虜軍背城一戰。

而此時,破虜軍的第三路人馬已取安溪,隨時可撲下切斷蒲家軍的後路。圍三闕一,蒲家隻有逃命一途可選。

隻是這個策略,有些過於冒險。許夫人的腳步越來越快,慢慢變成了小跑,不知不覺間,她的手心裏已經凝滿了汗。如果文天祥順利攻取泉州,就打通了和行朝的海上通道。屆時,如果能以其丞相身份,組織大宋各支部隊進行一次福建會戰,絕對有把握把索都和劉深趕出漳州。但如果破虜軍遲遲取泉州不下,達春繞過邵武,直接從汀洲殺向南劍州,把破虜軍的退路截斷。劉深和索都不顧興宋軍的糾纏躍過九龍江殺向泉州,然後與蒲氏兄弟裏應外合,閩江附近,就是破虜軍的葬身之所!

許夫人深知,以文天祥的為人,不到萬不得以,不會讓一手打造的破虜軍冒如此大的風險。新式武器和軍製的益處顯而易見,如今,最佳戰略應該是死守福建北三州之地,全力養軍練兵。待整個軍隊武裝到了牙齒,再撲出深山。屆時,多少蒙古軍也不是對手。

這是一個風險很大的戰略計劃。這樣一個戰略,需要興宋軍和陳吊眼的光複軍傾力配合,文天祥應該事先給大夥送信才對,莫非是什麼緊急變故促使他倉促作出決定?

到底是什麼讓文天祥甘冒此險呢。唯一可能,就是來自朝廷的壓力。丈夫許汗青曾經這麼評價過大宋文武百官,會做官的不會做事,會做事的做不成官。互相拆台的水平一流,對外做戰,無論文鬥還是武鬥,屁也不是。話雖然刻薄,卻一針見血。文天祥擅改軍製,擅發政令。朝廷在危機中時,沒人顧得上維護祖宗成法。朝廷一旦安定下來,文天祥肯定受到指責,甚至壓製。

拆開信封,許夫人將文天祥的信湊到落日的餘暉下。信上的話寫得很簡潔,除了對興宋軍諸將的問候,和對破虜軍教導營的關心外,就是關於這次泉州戰役的部署。文天祥沒有提請興宋軍分兵支援的事,相反,他非常鄭重地提出,一旦索都在九龍江下遊發動攻勢,興宋軍稍做抵抗後,立刻放棄九龍江防線,全軍向鼓鳴山,華安一帶靠攏。

“放棄長泰、文浦山?”參謀部,陳碩拿著文天祥的親筆信,驚詫地問道。

從堂姐的臉上,他看不出反對的意思。但參謀的職責卻告訴他有必要提醒許夫人,一旦放棄九龍江下遊防線,索都的大軍,就可以從長泰,同安,直撲泉州。上次的泉州會戰,張世傑大都督就是這樣功虧一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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