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一夥奸商模樣的人,對著戰場指指點點。

那一戰,五千左翼軍重甲隻逃回了三百多人。兩千多戰死在福清城外,一千八百多被俘虜,還有數百人不知去向。而破虜軍如何處置俘虜的手段,很快從福州那邊傳了過來。

沒參加過興化屠城血案的,算俘虜,可以選擇回家或加入破虜軍預備隊,經訓練和教育後成為補充兵。而跟著韃子屠過城的,要到礦山中做十年勞役。隻到他們認清了自己的罪孽,才可以被家人贖回。

“十年勞役啊,在暗無天日的礦井裏!”巡夜的左翼軍士卒瑟縮著,為自己今後的命運而擔憂。早知道如此,就不跟在蒲壽庚身後殺人了,隻看到了殺人搶劫時的愉快,卻沒想到了,欠了債,早晚需要還的。

這裏畢竟是大宋的土地,蒙古人得意得了一時,得意不了一世。一旦他們自己失去了武力優勢,華夏百姓,會一人一塊磚頭,將他們丟回漠北去。流傳於民間的報紙上的話,讓每個人心裏都犯思量。這種從福州一帶流傳出來,跟著商販和流民散發向大元各地的報紙,殺傷力有時候比弩箭還嚴重。

“我聽說如果陣前倒戈的話,可以免罪!”有心思機靈者,在看過報紙後,就暗中串連。在邵武之戰最後一刻反水的楊曉榮的事情他們聽說過。雖然事後大元殺光了楊曉榮的全家老小,但跟著楊曉榮反水的那六千弟兄,可都成了破虜軍。過去做的壞事,一筆勾銷。

“頭兒,如果破虜軍攻過來,您說咱們咋辦呢!”提著燈籠的小卒,跟在百夫長身後,喋喋不休地問。心中渴望著能從百夫長嘴裏,聽到那個對大夥最有利的答案。

“咋辦,蒲大人對大夥有恩,大不了是個,呸,呸,你他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百夫人長狠狠地揣了小卒子一腳,唾罵道。

蒲壽庚對大夥有恩,但他不想死。不想連對手還沒看清楚就稀裏糊塗的被炸死。更不想自己死之後,還要背上漢奸的罪名。流傳在各地的報紙,已經把漢奸的定義說得很清楚了,不管是南朝的宋人,還是北方的漢人,隻要給蒙古人當走狗,屠戮自己同胞的就是漢奸。無論他的學識、職位,也無論他有多麼冠冕堂皇的借口。據說報紙流傳開當月,大都城就有幾個老儒吐了血。

那個有“江漢先生”之名的老儒的門下弟子寫了很多文章替他投靠蒙古人的行為辯護。結果,越是欲蓋彌彰,漢奸之名隨著這些辯護之詞傳得越遠。

遠處的草叢中,傳來了一陣沙沙聲,如風拂過般,細細的,密密的,由遠而近。曠野中的狼嚎聲嘎然而止。血月下,荒草地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動,接著,齊腰的野草又晃了晃,越來越劇烈。

“不是風,有人!”幾個巡夜的小卒大叫起來,拎起手中銅鑼,就打算敲。

“敲你個頭,怕死得慢啊!”百夫長一把奪下銅鑼,護到了自己的了後心上,頭一低,腰一哈,撒腿就跑,邊跑,邊喊道,“別進內城,跟著我穿南門,回鄉下去,不想死的就快!”

士兵們恍然大悟,扔下兵器就跟了過去。幾個對蒲家存了一絲忠心的提刀欲戰,沒等弄清對方人數多少,已經被弩箭釘翻在曾經是城牆的土坡上。

“破虜軍攻進來了,破虜軍攻進來了!”有人在興化城的大街上,淒厲地喊,試圖組織剩餘的百姓抵抗。結果讓他大失所望,已經沒剩幾戶人家的巷子裏,很快響起了悉悉嗦嗦的拴門窗聲。

屠城中的幸存者,巴不得破虜軍前來為他們報仇。有人趴在窗口後,看著亂做一團的左翼軍,嘴角慢慢湧上了一層笑意。

有人偷偷地在街道入口處,扔下了火把。有人將無人居住的房子點燃,替破虜軍照亮進攻路線。有人偷偷地用火把提示自己的軍隊,興化城是回字型,雙層。內城防禦比外城緊密。也有人,抓起自家門閂,躲在街角陰影中。

一個落了單的左翼軍小兵跌跌撞撞闖進街角,試圖找地方躲避。暗處突然飛起一塊磚頭,打中了他的後頸。

小兵呻吟一聲,軟軟地倒下。幾個不滿十歲的孩子衝出來,拿著磚頭、木棍,照著他的臉一頓亂敲。頃刻,求饒聲就變成了呻吟。

呻吟慢慢沉寂,孩子們抬著死者的長槍躲到了矮牆後。冷冰冰的槍尖在血月下閃著微寒。比槍鋒更寒冷的,是孩子們的眼睛。

屠城時,他們躲在家人的屍體下逃過劫難,然後在鬼蜮中長大。有人在他們心中播種下了仇恨,他們就要奉還以仇恨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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