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壽庚對大夥不薄,每月的餉銀能按時發放,戰死者的家屬還能得到重金撫恤。抱著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五千左翼軍衝得毫不猶豫。
就在他們距離對方還有一百餘步的時候,半空中突然飛起一道白光。猶如閃電般,直直地劈進了衝鋒的隊伍裏。金鐵之聲交鳴,無數個重甲兵驚詫地看到,自己一向信賴的鎧甲就像紙糊的一般,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血,泉水般從破口出噴出來,在地上飛濺。
那是弩,沒有雕翎的弩,是它,讓一百步的距離,成為生與死的分界。在重賞的刺激下,蒲家左翼軍的衝擊奮不顧身。但鐵甲卻擋不住弩箭的竄刺。那種被稱為破虜弓的弩,左翼軍中的高級將領也見過,蒲家還試圖仿製這種利器,但試了幾個月,發覺造價實在太高,隻能放棄,並且認為以破虜軍的財力,不可能在軍中過多配備。結果到了戰場上,將領們卻發現,對方的士兵幾乎人手拿了一把鋼弩。
“第一排,射,後退裝弩。第二排,射,後退裝弩,第三排,上前五步,射!”在機械的口令下,五百破虜軍前後移動,掀起一道道起伏的人浪。每道浪花湧起,都有整整一排左翼軍倒下。
四百五十把鋼弩,交叉射擊出一塊死亡區域。區域中,沒有任何生命能挺直身軀。平素的嚴格訓練,讓破虜軍士兵配合默契得如一台殺人機械,盡管很多士兵看著前方的血腥場麵胃腸裏翻江倒海,但他們還是跟隨著營正的命令,機械地裝填、射擊、後退、前進。
前排的左翼軍被射翻,倒地。後排的士兵刹不住腳步,踏著袍澤的身體前衝。幾步之後,再度倒地。別人的戰靴再度踏上他們的身體,趟過血河,衝向死亡的懷抱。來不及害怕,也來不及猶豫。
五十步,終於有人趟過了五十步血河,看清了對麵破虜軍將士的麵目。“衝啊,奪回福清城,每人賞銀二兩。斬首一級,每人賞鈔半貫!”千夫長黃謙大聲喊道,揮舞著鋼刀衝在最前排。
即使不能殺入福清,他也要把城下這夥弩手殲滅。轉眼間,麾下五千多弟兄倒了一千有餘,巨大的損失,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
對麵,那個穿著軍官服色的年青人笑了笑,放下弓,用力一揚手。
幾十個鐵疙瘩從弩手背後飛起,冒著輕煙,落到重甲步兵的腳下。沒等他們反應過對方扔了什麼東西,“碰”,一聲巨響,無數屍體飛向了半空。幸存者猛然從狂熱中清醒,丟掉武器,如浪花般退回。哪裏還來得及,將後背暴露給對方,是戰場上的生存大忌。
血,在地上飛濺成河。憤怒的弩箭追逐著麵前的每一條生命。伴著戰鼓的節奏,破虜軍的弓弦聲清脆而整齊。
弓弦聲嘈嘈切切如歌,無數人不甘心地倒下。頻死著的呻吟和弩箭破空聲交織於一起,就像佛寺晚鍾聲裏的梵唱。
一退半裏,在親兵拚死護衛下逃過一次劫難的黃謙停住腳,盡量收攏起自己的部下。沒等他把人數點清,身後已經響起追擊者的腳步。五百名破虜軍將士,擎著雪亮的鋼刀追了過來,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對方是沒有端著弩輕甲步兵,幸存的左翼軍將士心中一鬆。還沒等他們決定是且戰且走還是組織一次反擊,半空中,突然響起尖利的呼嘯。
幾枚冒著輕煙的彈丸,從城頭上呼嘯著砸了下來。落入了聚攏在一起的士兵當中。當幸存者從硝煙中睜開雙眼,沒有人敢認為,彈丸所炸開之處還是人間。自己的袍澤已經不知去向,原來他們站立的地方,地獄之火熊熊燃燒,斷臂,殘肢,人的頭顱,在空中飛舞,盤旋,下墜。
又幾枚彈丸飛來,在驚詫的士兵們麵前炸裂。帶著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千夫人長黃謙飛上了天空。看著自己的下屬在自己麵前四分五裂,看著自己心愛的猴子甲破成碎片。看著自己的手臂、大腿,突然意識到那些東西,原來都屬於自己,然後就墜入了無盡黑暗。
原來被屠殺,是如此恐怖的事。幸存者拎著武器,不知道是該繼續逃命,還是跪地求饒。他們已經沒有選擇了勇氣,人跑得快,快不過天空中飛來的炮彈和弩箭。求饒,當年跟著蒙古軍殺盡興化城中三萬百姓時,有誰憐憫過城中百姓是自己的同胞!
幾百把鋼刀砍了過來,失去了主見的左翼軍將士,機械地抓起武器,迎戰。然後毫無抵抗力地被砍翻。習慣性地在殺戮麵前逃跑,然後被追上來的鋼刀刺倒。
有人跪在了地上,丟掉武器,把頭紮進了泥土,把命運交到了對方手中。讓他們欣慰的是,利刃破空的聲音沒在頭頂上響起。幾個年齡比較大,讀過書模樣的人把他們聚攏在一起,一一登記,造冊。然後像趕牲口一樣地將他們趕向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