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名左翼軍士卒在百夫長的帶領下,哆哆嗦嗦走過曠野。四下裏,聽不到人聲,也很少有秋蟲的鳴叫,偶爾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詠歎,那是月夜裏的狼嚎。

隨著狼嚎聲,田野裏冒出幾盞淡藍色的小燈籠,滾動著,滑過草尖,輕輕打個旋,仿佛有人提著燈籠在行走。當士卒們打火把衝過去,藍色的燈籠又消失不見。腳下的泥地中,隻有幾片慘白色的碎骨。

“見鬼,夜裏也不讓人安生!”巡夜的士兵喃喃地叫罵,表達著自己對環境,還有身上任務的不滿。

鬼蜮一樣陰森的城市,偏偏是泉州的北方門戶。守在這裏的士卒,可謂是倒了八輩子黴,非但城內沒有油水可撈,還要時刻提防著破虜軍打過來。即使沒有敵軍的威脅,田野裏那些鬼火也讓人受不了。太陽一下山,就星星點點冒出來,就像有幾萬人,打著燈籠聚會一般,越看,心裏越滲得慌。

“是死在蒙古人屠刀下的冤魂啊!”百夫長放下火把,雙手合十,為亡者的靈魂祈禱。也祈禱冥冥中的神靈張開雙眼,保佑自己這夥人平安熬過今夜,執行完該死的巡城任務。至於明天怎樣,心中不敢去管。

所謂的城,已經是一堆瓦礫了。興化、仙遊、蒲田皆如此。昔日萬頃糧田,已經全部荒廢為野地。聞名遐邇的興化稻和蒲田瓷,也斷了產。原來萬船雲集的興化灣,不再有片帆入港。隻剩下沙灘上腐斷的桅杆,和爛在船塢中的海泊,還記得附近港口曾經的繁華。

這裏曾經是閩南的糧倉。自盛唐以來,百姓陸續修築了延壽陂、南安、太平、木蘭四陂,構成了灌溉莆田南北洋平原的四大水係,使原來木蘭溪下遊的大量灘塗、鹽堿地變成了萬畝良田。宋初,陳家子從安南帶回占城稻種,使得興化境內百姓,再無餓殍之色。

這裏也曾經是大宋的銀庫。每年,往來泉州的海船通常都會到興化灣轉一轉,補給糧食、淡水,順便采購些興化特產的瓷器、漆盤,填補未滿的船艙。同時帶給當地人沿海各國的特產。

一切繁華在消失於兩年前那個瞬間。蒙古人大舉來攻,背後泉州城的蒲壽庚帶著閩南百姓寄予厚望的左翼軍投降。興化軍百姓不願意將辛苦建立的家園交給強盜,在陳氏父子的組織下,自發為國守土。怎奈百姓願意為國效力,官員卻想著保存自家榮華。不久,大將林華投敵,通判曹澄孫開城降元,閩廣宣撫使陳文龍被捕,絕食而死

未己,文龍之子陳瓚殺林華,複擁其城。索都大怒,星夜來攻。陳瓚率闔城百姓堅守孤城七個月。最終,興化城再度被索都和蒲壽庚聯手城破。陳瓚被車裂,索都下令屠城三個時辰,從此興化成為鬼蜮。

沒有風,雲飄得也很慢。淺灰色的雲層後,慢慢浮出半輪血月。月光打在人臉上,泛起淡淡的青黃。

“頭兒,我覺得,這月色怎麼如此滲得慌!”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卒湊到百夫長耳邊,低低的說。

“怨氣重,趕快走吧。到媽祖廟附近,順便燒柱香!”燈影下,百夫長臉上的抽搐清晰可見,帶著麾下匆匆跑下原來是外城牆的土坡。隱隱的,他心中也覺得不踏實,一時卻又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裏不妥當。

也許是當時跟在蒙古軍身後殺人,殺得太多了吧。很多士卒歎息著想,心中充滿了悔恨之意。左翼軍是蒲壽庚兄弟的私軍,這幾年,蒲家踏在宋室宗親的血跡上崛起,左翼軍一直充當著蒲氏兄弟手中的鋼刀,殺人無算。隻是,最近這把刀砍錯了地方,嘣出了幾道豁口。

如果是河對麵的破虜軍打過來,會不會放過我們呢。膽小者,一邊懺悔,一邊四下觀望。破虜軍第一標就在不遠處的高蓋山下,上個月為了爭奪福清一帶的控製權,雙方已經交過手。破虜軍一天之內左翼軍五千精銳殺得丟盔卸甲。從那一刻起,興安州(興化軍的別稱)的所有將士就明白,此地“歸還”給大宋是早晚的事。雙方戰鬥力的差別,是羊與獅子的差別,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

那慘烈的一戰,至今還刻在左翼軍士卒的腦海裏。

上個月初,蒲壽庚聽說有一支破虜軍越過閩江,攻克了福清。大怒,立刻派了五千精銳重甲迎戰。雖然知道對方的實力很強大,但蒲氏兄弟並不認為麾下的左翼軍會輸。整個福建,左翼軍的裝備是最精良的。牌頭以上都是披著牛皮甲,百夫長以上都是細鐵柳葉甲,內襯牛皮。這是蒙古人才有的重裝備,放眼投靠大元的各支新附軍,隻有富家天下的蒲家左翼軍才能裝備得起。

兩支對自己戰鬥力都抱著極大信心的軍隊,在福清城外撞在一起。開始的時候,破虜軍見自己人數少,慢慢地退向了城牆,在兩軍之間留出了開闊的緩衝區。左翼軍五個千人隊,就在萬夫長黃謙的率領下,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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