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會者大多數存著和李芬利同樣的心思。在他們眼裏,湊在一起談論如何幫助左翼軍防守城市,完全不如談一談如果把手中貨物更快處理掉實際。蒲家兄弟獲得城市的絕對控製權後,增加了很多大宋朝原來沒有的稅種。稅率也比原來提高了近一倍。街市上紛紛謠傳,多收到的錢全進了蒲氏兄弟的私囊,成了他們向大元可汗買封爵的投資。對於這種貨色,大夥當然心存不滿。再加上彼此之間宗教的差異,大殿裏很快亂成了一鍋粥。
“肅靜,肅靜!”蒲壽庚用力拍了幾下驚堂木,試圖壓製底下的吵鬧。兩旁的差役見大人生氣,用水火棍敲打著地麵,喊起了熟悉的堂威。
“威―――武―――”像是官府審案,又像商人趕集的會議,在一片堂威之聲開了場。
“諸公,諸位,眾父老相親!”蒲壽成拱拱手,不倫不類地跟應召前來的商人們見禮,“泉州城危在旦夕,宋人已經打過了興化,今天請大家到這裏來……”
“投降吧,宋人又不會屠城!”有人在底下大喊了一句,打斷了蒲壽成的話。他的建議立刻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響應。幾個基督教和猶太教的首領相互唱和著,走出人群,勸參政大人接受大夥的提議。
蒲壽庚的馬臉立刻籠罩上了一層寒霜。投降,說得好聽。上次元軍打過來前,這些人對投降的提議,也是如此積極的響應。問題是,他們這些人投降了,一樣可以做海上貿易,蒲家卻必須為上一次大屠殺來負責。
想得美,讓老子當犧牲,然後你們可以食我之肉,喝我之血!蒲壽庚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兩邊的差役立刻用一陣堂威聲,將提議者發出的喧囂壓製了下去。
幾個教派首領看看蒲壽庚臉色,慢慢退回了人群當中。蒲家兄弟可都是出了名的歹毒,上次蒙古人到來之前,他也是這樣召集大夥議事。結果當天晚上,所有堅持抵抗的人就遭了毒手。這回他玩聚眾議事的把戲,大夥可得小心點兒。別一不留神,家產又被蒲氏兄弟找借口奪了去。
“開城迎降是不可能的,文天祥的破虜軍恨透了我們這些投降大元的人。上次他們打下福州,王積翁、王世強等人都被砍了頭,家財全部充公。我們即使不抵抗,大夥也沒有活路。要知道,前年左翼軍株殺城內趙姓、白姓和陳姓漢人,事後分他們的倉庫和船隊,你們各家也都得了好處!”蒲壽庚的話,三分像規勸,七分像要挾。他們兄弟今天的目的,就是把城內的三萬餘不同教派的色目人綁在一條戰船上。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撒幾個彌天大謊,找幾個鬧事的祭旗,都是必要手段,算不得違反真主旨意。
聽了這些話,人群中又響起一陣嗡嗡聲。當日在蒲氏兄弟大肆屠殺城內的漢族巨商和趙姓皇族,很多人選擇了袖手旁觀,甚至教派,將逃進了教堂的人推出了大門。事後,蒲氏兄弟為了安撫人心,從掠奪的財產中拿出一小部分由各派商會私分,大夥明知道貨物上血跡未幹,也沒跟蒲家兄弟客氣。如今,萬一宋軍攻下了泉州,論起當日之罪,恐怕沒幾個人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上帝啊,難道真的要懲罰你的子民麼?”一個基督徒喃喃地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全能的主!”
“真主保佑!”恐懼的氣氛在人群中蔓延,想想當年被驅趕出教堂的那些趙姓皇族絕望的眼神,有的人心裏隱隱湧上了幾分負疚。
那犯下的罪,終是要還的。神在天空中注視著眾生。李芬利躲在人群中,聽著大夥的議論,一個聲音在耳朵裏分外清晰。
通過這些議論聲,他終於了解了自己不在這幾年,泉州發生的事。韃靼人大舉南下,攻到了家門口。泉州各大豪門、巨商,在投降和抵抗之間猶豫。此時,大宋行朝請求入港避難。作為大宋的官員,福建安撫使蒲壽庚非但拒絕了皇帝的要求,並且利用港口中漢族商人和色目商人之間的利益衝突,成功地發動了“株殺趙姓,驅逐漢族富商”的行動。在左翼軍的支持下,將試圖組織守城的幾家漢族巨商全部滅族。城內趙姓漢人三千餘口被斬殺,腦袋被送到了北元軍營中作為見麵禮。
“這座城市看起來繁華無比,燈光遍布每個角落,但人的靈魂深處卻黑暗一片。外敵麵前,他們不知道抵抗,卻一心圖謀著陷害自己的兄弟!”李芬利心中突然湧起了這樣幾句話,這是他的上一任雇主,在勸說他不要返回泉州時所說的話。那個來自大洋彼岸安科納的雅各,竟然在短短時間內,看穿了泉州的一切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