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白雲之下,幾麵宋旗,在泉州城頭慵懶地垂垂卷卷。

城門大開著,昔日繁華的街道上卻沒有幾個人走動。路麵上冷冷清清的,看上去令人有些滲得難受。偶爾在巷子深處響起一聲犬吠,附近街道大大小小各種犬類立刻操著不同地區的方言,“汪、汪、汪、汪”叫個熱鬧。寥寥的行人馬上像暴風雨來臨般,瞬間失去了蹤影。沿街的窗子和門以最快的速度關閉,吡哩吧啦地,比軍隊的腳步還整齊。

過了好一會兒,犬吠聲停了。空氣中,沒有任何怪異的味道飄來。臨街的窗子,又“悉悉嗦嗦”地開了一條小逢,一雙雙閃著不安的眼睛從縫隙後看出來,老鼠般四下掃視。試探幾回,才哆哆嗦嗦將門窗打開。

街市又恢複正常,剛才消失了的人,又變戲法般憑空冒了出來。挑三揀四地搜羅著生活的必需品。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該死的狗!”坐在櫃台後的掌櫃的擦著臉上的油汗罵道。猛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失言提一個“死”字,連連向地上吐著吐沫,跺著腳,試圖把這不吉利的字眼徹底抹掉。

買貨的客人,憐憫地看看神經兮兮的掌櫃,搖著頭出門。

“死”其實並不可怕,就像蒲家兄弟,風光了大半輩子,雖然到頭來稀裏糊塗被屬下砍了頭邀功,幾百萬家資也被人送到了破虜軍中當見麵禮。但畢竟是個短痛,兩眼一閉,家人朋友血流五步的慘狀根本未曾看見。

可怕的是等死的心情。軍爺們開關獻城已經十幾天了,如何處置泉州,文大人那裏還沒有個說法。對城市的圍困雖然解了,但城外還有破虜軍一個標人馬虎視眈眈在那裏看著。海港中,方家和破虜軍水師,還牢牢地把守著出海口,不許船隻進出。

最讓人心裏不安的事情還在後頭,最近幾天,接連有丞相手令傳來,把左翼軍水、陸將士,一撥撥叫到城外整訓。偌大個泉州,隻留了百十個差役,負責救火防賊。

“怕是要屠城吧,不知幾時封刀!”有膽小者縮著脖子如是想。越是怕,還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聽逃難的人說,蒙古人屠城的時候,通常可都是把有武器的人先騙出城外去。泉州人殺了大宋皇家三千餘口,這血海深仇,又豈是蒲家老小的命可償還得完的。

早知道這樣,不如跟他們周旋到底。有人在絕望之餘,後悔地想。如果不殺了蒲氏兄弟,說不定還能跟破虜軍博上一博。但轉念一想,連百戰百勝的索都都讓文丞相設計包了餃子,大夥跟在蒲家身後,頂多是個熱鬧,到頭來還是難逃一劫。

也有豪不在意的,該吃喝吃喝,該逛街逛街。一邊享樂,一邊煞有介事地分析說,文丞相是最公正的,對商人也最體貼。不信,有他治下的福州、邵武、寧德等地的例子為證。那裏的不但稅收低,而且隻收一次稅。憑借著大夥稱為“稅花”的完稅憑證,貨物可以暢通無阻地從東頭走到西頭。

可心寬者畢竟還是少數,並且多是純正的漢族商旅,家業基本不在泉州的。大多數城內的居民們在幾天內淒淒惶惶,有的人家甚至自己預備了毒藥,就等屠城令一下,立刻闔家赴死。文丞相公正,這話不假。但公正的意思是雙重的,對好人不枉,對做過惡的人卻也不縱。當初殺盡趙姓歸元的時候,雖然是蒲氏兄弟帶的頭,可大小世家宗族,有幾個能保證自己手上沒沾血?闔城商號,有幾家能保證沒趁火打劫,搶過那些被殺者錢物的?

抱著萬分複雜的心情,人們期待著,觀望著。企盼著什麼事情快些發生,又唯恐發生些什麼。

城門處,遠遠傳來清晰的馬蹄聲,一隊騎兵衝了進來。緊接著,三個身穿大宋袍服的官員,在士兵的護送下,乘馬走進了城內。

“是兵,是,是,是……官!”終於有人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和隊伍的規模,如蒙大赦般歡呼一聲,將官員入城的消息傳播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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