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的心動了一下,眼前浮起一張俏臉而堅強的笑臉。

眼前的這幅字顯然寫砸了,本來想寫精忠報國四個字,最後那個國字卻失去了方正之意,中間有幾筆斜挑了起來,恰似伊人含笑的雙眉。

“奴家姓陳,小字碧娘!”當日的英姿仿佛就在身側,耳畔,若有餘音繞梁。

文天祥苦笑著搖頭,放下了手中的筆。自從腦子裏多了文忠的記憶以來,他自覺修身養性的功夫越來越差了。儒家講求的是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安天下。如今,自己居然在兩軍陣前,想起了別人的未亡人。這件事如果被同僚知道,估計用吐沫都可以把自己淹死。

正搖頭苦笑間,帳外響起一陣細細的腳步。一個聲音與侍衛們熟悉地打著招呼,徑自闖了進來。目光向案上掃了掃,立刻撫掌稱讚,“好字,好一句精忠報國,瑞兄莫非想繼承武穆遺誌,欲親率大軍,直搗黃龍麼!”

來人看上去比文天祥老些,略瘦,腰杆挺得筆直,身上的戎裝也整理得一絲不苟。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掃來,如藏著千秋正氣般,讓人心中凜然生畏。

能在行伍之中,依然不失士大夫風範的,除了右丞相陸秀夫,還有那個。文天祥迅速從雜七雜八的思緒中回轉心神,笑著與陸秀夫人寒暄道:“此乃平生之誌也,莫非眼前之景,勾不起君實半分豪情來!”

“願與宋瑞戮力,滌蕩胡塵!”陸秀夫向簾外望了望,緩緩拱手,“當年你我初識,即有此語,不料今日果然能並肩殺敵!得償所願,天不負我也!”

他與文天祥是同年進士,又恰恰是同年所生。無論學識、品行,皆不分上下。彼此因誌趣相投,成為摯友。曾經在臨安城中,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後來文天祥臨危受命,出使北元,陸秀夫投筆從戎,成了大帥李庭芝的幕僚,彼此之間的聯絡這才少了。但年少時代豪情與友誼,卻未曾因時光流逝而稍淡。

簾外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爆炸,不遠處,喊殺聲響成一片。殺人王索都不肯束手就擒,垂死掙紮,試圖硬從聯軍結合處尋找到突破口。但大宋將士顯然沒給他可乘之機,同心協力,將元軍又頂了回去。

連日激戰,雙方的傷亡都很慘重,一些關鍵陣地,戰鬥不分晝夜,地麵上,血已經滲下去了數寸厚。還不斷有新鮮血液從人體中淌出來,繼續沿褐色的土地向下滲。

想到前線將士們的艱苦,二人一時無心再品字,豎起耳朵,聽起了外邊的廝殺聲。正聽得專注時候,大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響,參謀曾寰小跑著闖進,看見陸秀夫,愣了一下,手足無措地站到了帳門口。

“憲章,什麼事讓你如此驚慌?”文天祥驚詫地問道。

“元,元軍分多向突圍!參謀部建議大人調泉州方向的幾個標精銳快速向這裏靠攏!”曾寰看了看陸秀夫,穩了穩心神,大聲彙報道:“泉州那邊飛鴿傳書,說已經穩定局勢,獨立騎兵營已經開到南安,其餘各標和方家水師隨時可以包抄過來,參加戰鬥!”

文天祥和陸秀夫同時愣了一下,大帳內,突然多出幾分殺氣,燭影跳動,暗暗生寒。片刻過後,文天祥笑著說道:“殺一個索都,又何必把咱的老本兒全部押上。倘若我軍折損過大,再有元軍到來,豈不是糟。這裏有張將軍的人馬和咱們的三個標已經夠了,給李將軍和陳將軍回信,告訴他先把左翼軍安頓好,順便幫助許夫人訓練一下退下去修整的興宋軍。至於咱家和方家的水師麼,讓他們在港口外訓練、修整,隨時準備沿水路北上,給範文虎的老巢來一下,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是!”曾寰答應一聲,掃了陸秀夫人一眼,快步退了下去。文天祥目送他離開,轉過身來,對著陸秀夫滿臉歉意地說道:“君實,軍情緊急,講不得虛禮,剛才若曾將軍有怠慢之處,君實切莫怪他!”

陸秀夫擺擺手,笑容略有些勉強:“無妨,我倒是佩服文兄麾下辦事幹脆利落。隻是驚詫文兄傾巢而來,邵武空虛,難免讓韃子生窺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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