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實之才學、胸懷,宋瑞向來敬服。此時天下大亂,正是我輩力挽天河,盡顯英雄本色之機。君實立於朝堂上,保得我大宋後方平安。宋瑞行於兩軍前,衛我華夏大軍百戰百勝。你我二人內外同心,必可驅逐韃虜,還我河山。屆時,哪種製度有利於我國家百姓,擇選擇哪種製度,何必非爭在這一時呢。如果爭得兩敗俱傷了,豈不便宜了韃子!”文天祥見陸秀夫被自己的言語所動,趁熱打鐵。他相信陸秀夫的為人,如果能把這個名望和在皇帝身邊影響力都甚大的人說服了,在朝堂上為破虜軍贏得更多的同情和支持,對破虜軍的發展和抗元大業,都非常有好處。至少,破虜軍中鄒洬等心懷大宋甚深者,不會過早地被逼著在朝廷和破虜軍之間進行選擇。

“陸某盡力而為,但求無愧於心,亦無愧於朝廷!”沉思半晌,陸秀夫終於給了文天祥一個肯定的答複。

“我亦不會讓君實違了本心。若他日君實發現我所為,不是為了國家和百姓,盡可行丞相為國除奸之責。文某不敢有怨!”文天祥伸出手,掌心對上了陸秀夫。

陸秀夫心裏一熱,伸出手來,重重地在文天祥手上拍了一下。胸中的憤懣與掙紮,一掃而空。

“就依文兄,我等行事,先以國家為念!”

“自然,君實終於認可了我所說國家二字!”文天祥笑著,與陸秀夫人並肩而行,心裏說不出的痛快。

“未必,我所認可的國家,未必如你所定義的國家。文兄,莫以詭辯之術欺我。”陸秀夫笑了笑,心事揭過,嘴巴上卻依然不肯服軟,“以文兄之言,若韃子一統山河,並且也能善待百姓,我輩也認可其為華夏正朔了?”

“君實設了好大一個圈套給宋瑞鑽,恐怕宋瑞說得一個‘是’字,名聲就可直追百年前的秦檜之流!”文天祥仰天大笑,驚得走在前邊山路上的官吏們紛紛回頭,“韃子曾經在我中原生活過百年以上,是我國人,盡過國人的義務麼?韃子隻知燒殺搶掠,把我國人當過平等之族來看待麼?凡在我華夏之土上生活過,肯與其他各族平等相待者,才有資格爭這個正朔。這些吃人的禽獸,連入選的資格都沒有,何來正朔之說!”

“原來文兄當日所言,是這個道理!”陸秀夫恍然大悟,細品起來,雖然不完全認可文天祥關於朝廷國家之說,但卻隱隱明白了,這個說法包含的智慧。

“我大宋治國三百餘年,對天下各族,皆視為一家。從來沒規定過,哪個族天生就是奴隸,哪個民族,天生就是主人。哪怕是萬裏原來的色目人,隻要他肯讀我大宋詩書,遵我大宋律法,都可以應我大宋科舉。朝堂與地方為官的外族,不下百人。是以,大宋可為華夏正朔。在此國家危難之機,各族百姓應同心協力,驅逐韃虜!”文天祥大聲解釋,聲音沿山間回蕩。

“這片土地上,無論任何民族,隻要不願意給外來者做奴隸的,都是我中國人!曾經的恩怨俱可以放下,驅趕走外辱後,大家可以訂一份契約,相約為兄弟!”

有些話,他無法明說,需要陸秀夫等人自己去領悟。蒙古人通過屠戮和共同的掠奪利益,將幾百個民族凝聚在一起,讓蒙古族在一瞬間,爆發出吞噬天下的力量。而大宋、中國,應該有比蒙古人還寬闊的胸懷,通過大夥對平等和自由的渴求,對個人幸福的渴望,將華夏大地上漢人、南人、女真、契丹、黨項、苗、壯等各民族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個新的民族。無論將來這個民族叫什麼名字,他們彼此的血脈在爭取平等的戰鬥中已經相連,他們將屹立在世界民族之顛。在幾百或者上千年後,這個民族就會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千秋不滅。就像另一個時空中,經曆幾百年血與火後,融合成的那兩個字,中華。

“君實受教!將盡力於此!”陸秀夫再次施禮。雖然心中依然堅守了儒者的理念和對朝廷的忠誠,但腦海裏,卻終於悟到了文天祥所說中國人的意義。這三個字,比漢、比宋、比華夷之分,更容易團結到更多的人。而團結一切可團結的人,正是此時挽救大宋命運所急需。

“能與君實再次攜手,乃宋瑞之幸。今晚當為此一醉!”

“某正有此心,這杯酒,君實盼望多時了!”陸秀夫笑著做答,眼中有星星點點的淚花閃動。

道路選擇不同,治國理念有分歧,但當日的友誼卻在。如果在文浦山下,真的把文天祥殺了,陸秀夫知道,自己一定會後悔,一生都不得平安。

擱置爭議,攜手抗敵。雖然最後也許難免刀兵相見,但在最後時刻來臨之前,哪怕是五年也好,十年也罷,至少在韃子退回漠北之前,可以開開心心,坦誠地喝一杯酒,圖一次醉。

誰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其濃時,分明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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