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畢竟還是蒙古人,心裏對蒙古人的感受更看重些。無論他怎麼氣度恢宏,怎麼包容天下,漢人在他眼裏,不過是工具和棋子而已。為了蒙古人的利益,自己這些漢人和漢臣,隨時可以犧牲掉。如此看來,自己對忽必烈幾十年的忠誠,是不是極愚?

“索都及陣亡將士,朕會追加他們的撫恤。至於劉深,朕就依你,暫時放過他罷了!”忽必烈看到了董文柄眼中的悲涼,知道他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朕替他把兵敗的責任攬下來,說是對文賊的重視不夠,犯了輕敵之過。阿合馬他們幾個再混,也不敢追究到朕的頭上。但平南之事,你得拿出個穩妥的策略來,盡快建功。否則,諸臣難免認為朕是非不分!”

“謝陛下厚恩!”董文柄一揖到地,內心湧起一陣激動,壓住了紛亂的思緒。忽必烈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自己不能不知道好歹,得寸進尺。君臣之道,很多時候要各退半步,彼此留下緩衝的餘地,不相逼過甚。想到這,低聲補充道:“陛下對劉深的恩德,那廝要是有心的話,也該知道些好歹,今後行事會謹慎些。其罪,陛下亦不必完全放過,隻是說以前線大局為重,暫且不究。諸臣明白陛下的心思,自然把主意力從互相攻擊,轉到一致對外上來。至於平了殘宋之後,陛下是借大赦天下之機,赦了劉深這個殺材也好。還是讓他披掛上馬,待罪立功,為陛下奔走也罷,再也無關大局!”

“準奏,你盡管替朕擬了條陳上來!”忽必烈揮揮手,大度的說道。矛盾無法化解時,轉移眾人的注意力,算是一個不錯的辦法。把眼前幾件事的重要程度排一排,滅宋的事,的確也應該排在朝廷內部各方勢力平衡的前麵。

“謝陛下隆恩!”董文柄再次施禮,想了想,說道:“至於滅宋,臣仔細思量,再也大意不得,需采用文武兩策,齊頭並進方可!”

“說來聽聽!”忽必烈笑了笑,知道自己這次替漢臣出頭沒有白出,董文柄已經有所回報。

“我朝自南下以來,殺戮頗重!達春、劉深約束部署不嚴,漁奪百姓,是以在江南各路,甚失百姓之心。”董文柄看看忽必烈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奏道。這個對策,算是為了大元,也是為了他自己的身後之名。“所以,欲滅殘宋,必先收其人心。否則,前方平叛,後方百姓又反,腹背受敵,進退失距。此乃達春所以困,劉深所以敗之主因也!”

“有道理!”忽必烈點點頭,讚同董文柄的分析。如果沒有北方的叛亂,他當然可以調集全部人馬,把江南各地屠成牧場。但此時,麵對北方海都等人巨大的壓力,一個穩定的江南作為後方,顯然比一個四野無人的江南對朝廷更有利些。至少,大都等地的糧食,每年還必須從江南征集。在蒙古貴族口中,江南的白米,顯然比北方的黍物,咀嚼起來味道更佳。

“所以,萬歲可令那些失地流民,各歸故裏。著地方官給其田。給其種子。凡管軍將校及故宋貪官,有趁社稷交替之機漁奪百姓田廬、產業者,著各省官員將掠奪之物,歸還原主。凡居民開荒自養者或小本行商,其田租、商稅,酌情減免。茶、鹽、酒、醋、金、銀、鐵冶、竹貨等課程,從實辦之,不得隨意征收。凡故宋繁冗科差,聖節上供等名目花樣,悉除免之……”

董文柄的語調緩和而鄭重,提到治國之策,他身上又恢複了平日裏那種無人能比的自信。“故宋朝廷捐稅少,但各地官員私下名目甚多。陛下減免之,百姓自然念大元,而忘大宋。而江南之地,雨水過多。適於農漁,而不適於牧。此時江南百姓,十僅剩其一。陛下鼓勵其開荒,授其田產,每人料可得地數十畝。此乃平頭百姓畢生所望也,得其地,必忘其主。如此,數載之後,誰還知大宋乎。文賊收買人心之策,亦隨之敗。天下必可大定!”

在董文柄的記憶裏,大元朝的確在江南征服之地,曾經試行過一段類似的善政。但不久就隨著消滅殘宋勢力目的達到,而廢棄不理。而現在,為了從政治上與文天祥較量,必須重提這些懷柔之策。董文柄從流傳於民間的報紙和坊間巷裏的流言中,敏銳地感覺到了文天祥在福建所行的新政給破虜軍帶來的好處。對付福建新政的辦法,懷柔好於打壓。大元朝疆域廣,本錢足。跟破虜軍比收買人心,輕易不會輸掉。況且這麼做,還會在百姓口中,為自己這些投靠了北元的儒者留下愛民之名。百年之後,論及是非功過,至少自己的舉動可以說附合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古訓。

“此外,臣請陛下,盡早訂立江南諸官俸祿和蒙古、探馬赤、新附軍軍餉,使文武百官所取皆有憑依。不可在民間隨意搜刮!”除了對百姓進行安撫外,董文柄還建議對官員行為進行約束,並完善各地的官員俸祿。在他眼裏,劉深和達春等人魚肉百姓,最大的原因還是大元自立國以來,一直沒有一個完整的俸祿標準造成的。蒙古人不知道俸祿之說,開始,百官的俸祿全憑對民間的掠奪和皇帝賞賜。至元七年,長江以北地區的官吏和轉運使的官俸才定下來,但阿合馬麾下為國理財者,卻不遵從這種製度。而是從上交給國庫的收益中進行提成。江南等地官員的薪俸製度更亂,完全是誰搶到算誰的。既然朝廷不禁止搶劫,軍官和士兵自是放開了手去搶。誰對百姓客氣了誰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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