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養浩當然不知道,這些評話和折子戲的背後,有破虜軍陳龍複等人暗中的支持。想到自己的名字將與古之名將同列,縱使是武穆帳下一馬前卒,也覺得不虛此生了。
正陶醉在自己青史留名的興奮中的時候,聽見西門彪說道:“什麼栽培不栽培的,咱們破虜軍不講究這套。文大人有規定,誰的功勞就是誰的,不準謊報,也不準冒領。你們既然都入了破虜軍,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先把規矩講清楚了。破虜軍中最重要一條,就是官兵平等,文武比肩。不問出身,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打仗時,當官的要衝在前頭,隻準喊‘弟兄們跟我來’;不準喊‘弟兄們給我上’!”
“是!”劉協和周養浩正色答應,異口同聲。
“第二,兩位得了解咱們江南西路破虜軍的特色。咱們這支人馬叫江西獨立標,統製是林琦將軍。是個遊擊軍,輕易不與韃子硬磕。所以,大部分時間,大夥是分散開的,各營有各營的活動區域。”西門標指指自己和林琦背後的人馬,再指指興高采烈,一邊走,一邊嘻嘻哈哈的新反正的兵馬,低聲說道:“老劉的新三團和周小子的新二營,還得練。否則,以目前的軍容軍紀,遇上韃子肯定吃虧。打仗主要靠人,人不靈光,給你什麼利器,都是白搭。手雷那玩意兒,回去你們就能見識到。說得玄乎,實際上用來驚嚇戰馬必對付人好使。既然大夥都是破虜軍了,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十步之內寸草不生,那是說出來嚇唬蒙古人的。真扔出去,能炸倒三、五個,已經是不錯的情況了。倒是火炮威力大,除了開花彈,還能裝一種葡萄彈,裏邊全是鉛籽兒,炸開後,能轟倒一大片。可是那玩意重,小的幾百斤,大的上千斤,與咱們一擊就走的遊擊策略不符,所以不常用。”
“噢!”劉協和周養浩連連點頭,感謝西門彪提醒。所謂行家聽門道,外行聽熱鬧。二人都帶過兵,理解西門彪所說的,打仗主要靠人的意思。對新式武器雖然好奇,但知道自己剛剛入夥,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得到絕對信任,所有配給與原來的破虜軍一樣。另外,羅霄山區遠離福建,想必火器千裏迢迢從福建運來,非常不易,西門彪手裏存著一些,也非常有限。不到關鍵時刻,不會拿出來亂用。
“所謂遊擊,不但但是打了就跑,那是俺當年做山賊的做法,不靈光!”西門彪見二人聽得認真,索性決定把自己總結的東西傾囊相受。他與周養浩一見麵就對脾氣,此時有心培養這個年青人,自然抓緊一切機會。“文大人給了大家十六字真言,敵進我退,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你們自己去領悟,我不多解釋。但是,遊擊戰除了最主要的是避實擊虛,還有一條重要的是,你得讓周圍百姓跟你一條心。打仗,是為了大宋百姓而打。有了戰利品,要給他們留一份兒。走到哪,哪怕餓死、凍死,也不能擾民。嶽爺爺那句,‘凍死不拆屋,餓死不劫掠’就是這個道理。如果邊打韃子,邊禍害百姓,那是土匪流竄,不是遊擊。我出身低,沒讀過幾天書,所以也知道老百姓的想頭。他們不過是想過幾天太平日子,找塊能放下鋤頭的地方刨食兒。沒那麼多大義,忠心。如果你禍害他們,在他們眼裏,就比韃子還壞。等韃子一來,他們肯定主動幫助韃子剿滅你。如果你心裏裝著他們,他們就會向著你。韃子離你幾十裏路,他們早就抄近路給你送了信兒!”
“多謝大人教誨!”到了此時,劉協對西門彪佩服得五體投地。昨天丟了醴陵,他心裏還有些不服氣,認為若不是自己的外甥勾結破虜軍,自己不至於敗得那麼窩囊。今天聽了西門彪談談說說,分析遊擊戰的道理,才知道確實小看了這個所謂的粗人。
大宋在與蒙古軍周旋時,也使用過小股部隊敵後騷擾的遊擊戰術。但收效甚微,一方麵,蒙古人通過血腥屠殺,來威脅百姓不得與宋軍勾結。另一方麵,鄉野草民未經教化,根本不認宋與元的區別,不盡心給宋軍配合。經西門彪一講解,他才明白,非百姓不識禮法,而是自己這些宋軍的作為,在百姓眼裏,和元軍沒什麼兩樣。有些行為,恐怕連軍紀好一點的元軍還不如。
“昨天將軍開倉放糧,並給百姓發兵器,我等還不樂意,以為元軍來了,百姓們手中的糧食和武器,還得被收回去,白白便宜了敵軍。現在想來,還有爭奪民心這個道理?”周養浩沉思了一會,感慨地說道。
“也不光是爭奪民心。當然,咱們發糧食,張弘範搶糧食,一來一回,民心肯定向著咱們這邊,這隻是其一。其二,就是給百姓一個反抗的機會。平時大夥家裏連菜刀都沒的一把,韃子來了,隻有伸脖子挨宰的份。自然怎麼搶,都得忍著。眼下咱們給他們發了糧食,又發了刀箭。他們願意把這些交給張弘範去做順民,咱們不攔著。可十家之中,隻要有一家不願意當順民,咱們就又多了一家好弟兄。所以,能不燒的,就不燒。走過的地方,一定給每個男人發一把刀,給他個做爺們兒的機會!”
西門彪回頭看看已經看不見的醴陵城,低聲說道。
這次,他又灑下了大把火種,能不能點起來,就看當地人自己了。他不是讀書人,不像林琦,還心懷大宋。他隻是想反,為了文天祥所承諾的平等之夢反下去。至於能否活著看到文天祥的承諾實現,西門彪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每個百姓手裏都有鋼刀和弓箭,當地的官府的行為就會收斂些。宋如此,元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