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高頭大馬上,背後的醴陵城漸行漸遠,劉協的心裏一點點變輕鬆。

從了半輩子軍,他從來沒這麼輕鬆過,身上的輕甲都換了全新的破虜軍校官製式,由多層厚絹縫製,內部襯著細鐵絲,山風一吹,清涼颯爽,端地是人有精神,馬也利落。馬鞍後,還搭著另一套配發給軍官的重甲,劉協私底下打開看了看,居然是少見的細鏈編就,精鋼護住胸腹要害,雖然重不及十斤,尋常短弓卻奈何不得。

他麾下那一千多名新附軍也全大多數換了裝,重新占到了大宋旗下。一個個興高采烈的,身上穿著新發的戎裝,懷裏藏著從府庫裏補發的軍餉,背後背著從輜重庫裏取出來的羅圈重甲、角弓、彎刀,被兩翼的破虜軍一帶,居然煥發出些許精銳之氣,連走路的步伐,都是從沒有過的整齊。

有個別不願意從軍者,林琦從張弘範“調撥”來的輜重裏取了銀兩、兵器發給他們,讓他們各自回家。闔城百姓,也按人頭計算,統一發了足夠兩年吃的糧食,並留下了一部分鋼刀、弓箭,讓他們自己重新煉了打造農具。剩下帶不走的糧草、輜重,西門彪點了一把大火,全部燒成了炭渣。

走到了落虎嶺,劉協對破虜軍的認識又加深的幾分。戰場已經被破虜軍雇附近的百姓打掃過了,人的屍體就地掩埋,馬的屍體剝了皮,切成大塊分給了穀外幾村落的百姓。戰場上不複是人間地獄的慘狀,隻是染了血的山石,被羽箭射禿了的樹木,還有零落在草叢中的箭杆,還隱隱透著蕭殺之氣。

據西門彪介紹,他帶了八百人在此伏擊了五百蒙古軍,雙方都陣亡了一大半,蒙古軍硬是沒有潰散,直到他活捉了對方的關鍵人物,才逼得剩下不到二百蒙古武士放下了武器。

“他奶奶的,沒想到蒙古軍這麼紮手,個個都是寧死不降的主。老子這鍋飯差點做夾生了,本來想圍點打援,結果,差點兒被人家裏應外合包了餃子。”西門彪用馬鞭指著路兩旁丟棄的,卷了刃的彎刀,大聲說道。那表情,慶幸中帶著幾分自豪,仿佛破虜軍陣亡過半不潰是應該的,而蒙古軍陣亡過半不潰,就出乎了他的預料一般。

“嘿嘿,西門將軍英勇!”劉協笑著讚了一句。這句馬屁,他拍得心甘情願。原來在夏貴將軍麾下,他帶得也算是宋軍中的精銳。與蒙古軍或北方漢軍交戰,每次都是以三倍到五倍,甚至十倍的兵力伏擊敵軍落單的一部,往往還會被人突圍而去。像落虎嶺這種人數差不多的野戰,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兵士傷亡一旦超過兩成,就隻有潰逃的分兒。被蒙古騎兵尾隨追殺,基本上就是個全軍覆沒的結果。

“我聽說破虜軍有種利器叫轟天雷,一丟出去,十步之內寸草不生!既然韃子如此頑劣,西門將軍何不用轟天雷招呼他們!”新二營營正周養浩湊上前說道,他沒有跟蒙古軍交過手,不知道對方的真正實力。所以,心裏對西門彪的自吹自擂,多少有些不服氣。

“當時不是怕手雷動靜大,嚇得萍鄉和醴陵兩地的守軍不敢來救援麼。誰知道你小子帶兵來了,第一件事情是問大夥的番號,第二件事情就是宣布舉義。讓咱們可以從從容容地掉過頭來吃掉袁貴和他的那隊探馬赤軍。”西門彪沒聽出周養浩的話外之音,大笑著答道。

劉協偏過頭,瞪了自己的外甥一眼,嚇得周養浩直吐舌頭。

“老劉,你別怪他。要不是他臨陣倒戈,袁貴麾下那幫西域人,還真不好應付。醴陵和萍鄉相距不過六十裏,你和袁貴都退回城中堅守,遙相呼應,我們一一對付起來也麻煩。說不定最後不得不撤兵,除了達春女兒那個小娘皮,什麼也撈不到。所以,此戰,周將軍之功居首,回去後,讓小林子上報給丞相府,半個月後,保準你的名字跟著那些說書唱戲的,傳遍大江南北!”打了勝仗,西門彪心情好,對屬下一味地回護。

見他說得如此爽直,舅甥二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劉協又瞪了外甥一眼,大聲嗬斥道:“呆子,還不過來,謝西門將軍提攜!”

“謝將軍栽培!”周養浩馬上抱拳施禮,臉上熱乎乎的,燒得厲害。一是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慚愧,二是年青人對名滿天下感到興奮。

蒙古人看不起讀書人,雖然斷斷續續開過幾次科舉,但都是在蒙古人和北方人中選拔英才,南方的讀書人無進身之路,又沒有謀生的一技之常,為了糊口,通常要麼打破腦袋,去蒙古軍將領或者新附軍將領麾下當幕僚,要麼找個朝廷欽點的大儒投靠,替人家捉刀寫文章,鼓吹太平盛世。個別有骨氣的,就選擇了賤業,靠給戲班子寫折子戲,或者給說書人寫評話為生。如此一來,戲曲和評話行業反而快速繁榮,成了百姓們最喜聞樂見的一種娛樂方式。而為戲班子和評話藝人寫腳本者,通常都不喜歡北元暴政,他們的作品中,對破虜軍的戰績和軍中英雄大加頌揚,每每假托嶽家軍大破金兵,劉裕北伐的故事,來描述破虜軍和文天祥的戰績。故事的朝代變了,可領軍將領和軍中勇士的名字卻很少更改。最近最流行的,就是關於嶽家軍兵圍池州,百夫長王石陣斬金兀術的侄子金都的故事,說書的人如親眼所見,一招一式細致入微,聽書的人熱血沸騰,往往是聽完一遍,還要再聽一遍,到了最後,說者和聽者都熱淚盈眶,如醉如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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