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的號角聲在山間回蕩,世外桃源般的寧靜立刻被打破。隨著山風,半綠的新葉飛雪般落下來。羽箭擦過林稍,冰雹一樣砸在了山石後麵。
山石後麵沒有人還擊,距離太遠,還沒到弩箭的最佳射程。幾個破虜軍士兵受了傷,被人快速抬到了樹林中。他們上好了弦的鋼弩卻留給了戰友,一把挨一把,靜靜地擺在岩石邊上。
“狗日的,來得真快。幾乎是前腳接後腳!”都頭曹二愣從後背鎖子甲上拔下羽箭,扔在地上,輕蔑地罵了一句。作為基層軍官,他身上的鎧甲比普通士兵稍好,是福建那邊新運來的明光輕鎧,全身都是由米粒大的細鏈編就,關鍵部位有大塊的龜背型薄鋼板,重量沒有蒙古羅圈甲那樣沉,但對付蒙古角弓的遠射,是再好不過。隻要不是射巧了,兩百步外的距離,弓箭輕易穿不透甲鏈。
他旁邊的隊長李土保就沒那麼幸運了,中午出來巡山,嫌累贅,沒穿從醴陵繳獲來的羅圈甲,隻披了件涼快的紙鎧在身上。誰料到半途遭遇到了蒙古軍,兜頭被人一頓亂射。雖然離得遠了,羽箭去勢將盡,入肉不深,也沒傷到要害處。但屁股和大腿上的幾處箭傷還是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先爬回老營去。讓劉老四給你塗點藥。大熱天的,生了瘡就麻煩了!”曹二愣關心地看了屬下一眼,低聲叮囑。
李土保抓了把草,嚼了嚼,吐在掌心,抹在了傷口處。一邊抹,一邊氣哼哼地答道:“不成,挨了幾下,怎麼著我也得撈會本兒來。要不,大夥見我傷在身後,以為我是見了韃子不敢交手,逃回來的。以後在弟兄們麵前讓我怎麼抬頭!”
“就你狗日的事兒多!”曹二愣低聲罵道,背靠著一塊凸起的岩石,端起紅色聯絡旗,衝著遠處樹頂上的觀察哨晃了晃。樹梢上,響起了幾聲難聽的烏鴉叫,曹二愣聳聳肩膀,把聯絡旗又放回了遠處。掃了在身邊扭來扭去的李土保一眼,接著開始教訓:“能堅持就靠好,背盡量貼近石頭,別亂動。我估計他們還要射幾輪才衝過來,韃子現在也學精明了。不像原來那樣,毫不在乎地亂衝一氣!”
“人家原來就很精明,總是羽箭開路。”李土保撇了撇嘴,得意地糾正了長官的一個錯誤。“我聽人家說,是咱大宋官兵見了韃子,撒腿就跑,才慣出了他們亂衝一氣毛病!”
“是聽醴陵那幫降兵說的吧,我就知道他們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曹二愣低聲反駁,臉上隱隱有點發燒。他是個德祐年間被征入伍的老民軍,跟蒙古人打過好多次仗。一接仗就跑的形象,正是當年他們這種勤王義勇的真實寫照。
身邊的士兵聽到兩位長官在大敵當前,還顧得上鬥嘴,緊張的心情都慢慢開始平複。山道上的蒙古人遠射很有特點,羽箭都是斜射向天空的,在半空中拉一道弧線才會落下來。殺傷力依靠的是密度而不是準確度,所以在經過最初的慌亂後,大夥慢慢也找了躲箭的訣竅,聽到號角響,就盡量找大樹和岩石後邊靠上去。所以敵軍越來越近,弓箭造成的傷亡反而越來越小。
“啪!”左側的臨時觀察哨位上,探出了一麵黃色的角旗,迎風揮了揮,快速縮了回去。緊接著,右麵,正麵,幾個曹二愣臨時布置的觀察點都打出了目標即將進入最佳射程的信號。曹二愣吹了聲口哨,一個幹淨利落的滾翻,帶頭撲到了攻擊位上。
這些指揮與作戰技巧,都是他在百丈嶺上跟著教導隊那些江淮勁卒學來的。每次都在關鍵時刻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這次依然如此,透過岩石縫隙,他看見,狹窄的山道上,二十幾個北元漢軍勇士弓著身子爬了上來,手中圓盾高高舉起,把頭和胸頸等關鍵部位遮在盾下麵。
“聽我的號令,射腿。”曹二愣大聲命令,端起弩箭,屏住呼吸,穩穩地扣動了扳機。隨著響翎,幾十根弩箭整齊地飛了出去。爬上來的漢軍士兵全部倒地,抱著大腿,翻滾呻吟。身上的重甲在過午的太陽下,反射刺眼的銀光。
“狗日的,穿了柳葉甲,就以為爺爺拿你沒辦法了!”曹二愣對著山路吐了口吐沫,身體一翻,又躲回了岩石後。剛剛藏好,漫天飛羽又砸了下來,在他他剛才發動的位置砸出一片火星。
“都頭,什麼是柳葉甲!”李土保抱著自己的弩箭,一邊絞弦,一邊問道。
“就是山路上那幾個漢奸穿的那種,金貴得很,一片片的精鋼條綴出來的,比你的羅圈甲還金貴。韃子軍中也不多,隻有給敢死隊身上才配。尋常弓箭壓根兒射不進去,當年在臨安城外,弟兄們就吃了這東西的虧。”曹二愣一邊向觀察哨打手勢詢問山路上的情況,一邊介紹。
臨安城外,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大夥拿著竹板彎成的弓,背著樹枝削出來的箭去拱衛皇室,保衛大宋的都城。誰知道,城裏邊的將軍們把自己的部下撤去休息,安排民軍與元軍精銳硬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