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羅霄山蒼翠如墨,清風徐徐從林間掃過,帶著幾分清涼,也帶著幾分草木生發的氣息,熏得人陶然欲醉,混不知身在人間。
順著下山的羊腸小道,兩匹馬一前一後的走著。聽著泉聲,聽著鳥鳴,聽著空山新雨後的熱鬧與寂寞。
走在前麵的,是個身材高挺的女子,眉眼相對比較粗大,沒有江南女子那種淡掃蛾眉的溫婉,但帶著幾分男兒氣,看上去別有一番味道。
她身後不遠處那個男子卻生得麵如冠玉,鼻直口方,白馬,素袍,一幅江南讀書郎的好相貌。
兩個人一路上若即若離,除了在岔路口,那個男子偶爾出言指點方向外,再無半句交談。但彼此之間的距離,卻從未拉大。有時後邊的馬行得慢了,前邊的女子會下意識的帶帶韁繩,等上一下。有時前邊的馬走得徐了,後邊的男子會放慢腳步,把彼此之間的距離再度拉開。
知情的,曉得二人是不共戴天的仇家。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小夫妻結伴回娘家,在路上因為雞毛蒜皮的細事拌了嘴,正在賭氣,彼此僵持著,等待對方率先開口道歉。
山路雖然長,終究有一個盡處,後邊的男子輕輕提腕,帶住了馬頭。前麵的女子仿佛受了驚嚇,驀然回首,恨恨地看了兩眼,終於開口,卻是挑釁之語,“多謝林將軍遠送,他日疆場相遇,小女子當報此日相待之德!”
“不必客氣,若有戰場相遇之時,林某自然不會手下留情。隻望塔那小姐沿途小心,別暴露蒙古人的身份。否則,蒙古軍在江南所行“德政”,鄉野百姓會毫厘不差奉還給你!”白袍讀書郎在馬背上輕輕拱手,回話針鋒相對。
沒有錯,他們正是被西門彪擒獲的塔那,和破虜軍江西獨立標統領林琦。兩個不可能也不應該牽扯到一起,卻被命運偏偏牽扯到一起的人。
“大元天下,蒙漢一家,鄉野百姓才不會如你們這些賊寇般無禮!”塔那怒上眉梢,抬起馬鞭,指著林琦罵道。
林琦的臉上,也迅速浮起幾縷陰雲,冷笑一聲,答道:“蒙漢一家,哈哈,這話我倒第一次聽說。沒錯,的確是一家,隻不過在大元朝廷眼裏,你蒙古人是家裏的主人,想拿什麼拿什麼,想砸什麼砸什麼。我漢人是奴仆與家畜,想怎麼殺就怎麼殺而已。姑娘可以不信我的話,換回蒙古人的裝束試試,不出十裏,山下百姓的一人一磚頭,也要把你拍成肉醬!”
“你!”塔娜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麼,本來隻打算道個謝的,誰知道開口就變成了鬥嘴。這樣鬥嘴有意義麼?畢竟是人家在山中百般回護,才保得自己周全。可不說兩句挽回顏麵的話,堂堂大英雄,江西右丞達春的女兒,居然被一個南人以施舍的麵孔放了。這口氣她也咽不下去。
想想過去在羅霄山中的十幾天,塔娜感到自己仿佛做了一場惡夢。夢醒後,整個世界都變了,包括以前自己對這個世上各族人的看法,自己以蒙古人為尊的信念。
當從馬背上醒來,發覺自己成了西門彪的俘虜那一刻,塔娜已經對自己的下場做了最壞的打算。
按蒙古人規矩,戰場上被人擊敗者,生命和尊嚴就不再屬於自己。對方可以隨意欺淩、侮辱、甚至虐殺。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是男是女。
這是草原上的法則,各部落之間,互相劫掠牛羊、牲畜和女人。隻有靠掠奪,才能保證其中一些部落能壯大,能成為草原和大漠的霸主。
也隻有靠掠奪和征服,那麼多部落,才被鐵木真大汗整合在一起。彼此血脈相連,成就了蒙古人天下無雙的基業。
蒙古人沒那麼強的貞操觀念,即使塔娜被西門彪強行收做老婆,將來她的父親領兵剿滅了這夥山賊,她自己依然可以堂堂正正地嫁一個英雄夫婿。隻要她願意,沒人會在乎過去發生過什麼。
當年鐵木真大汗的妻子被人劫走,被救回來時身懷六甲,鐵木真大汗依然待她如舊,讓她做了一輩子的可墩,為後宮一百多名女子之首。而鐵木真大汗的一百多名妃子,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是搶回來的,是他們仇敵的女兒和妻子。鐵木真殺了她們的丈夫和父親,依然有信心將她們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