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唐在兩浙,重百姓而輕士人,其實是取禍之道,逼著世家大族投向陛下這一邊。這是將來我朝重奪兩浙之機,特穆爾大人切記,切記!”董文柄把頭轉向呼圖特穆爾,有氣無力地叮囑。
自從得知忽必烈帶著呼圖特穆爾來看自己,細心的董文柄就推測出忽必烈有意讓呼圖特穆爾接任左相之位。他對這個安排並不是很滿意,做為漢係官員,接任自己的也應該是個漢軍世侯出身的官員才好維持朝堂上各個係列勢力的平衡。但將朝中漢係文職官員挨個數來,要麼是有學識沒本事,要麼是有學識沒風骨,才能與氣度都比呼圖特穆爾不如甚多。所以,董文柄也隻好默認的這個安排,細心地交代起將來的事情來。
“特穆爾記下了,左相大人盡管放心!”呼圖特穆爾感動得熱淚盈眶,顫抖著聲音說道。他平素不滿於忽必烈對董文柄的器重,並且嫉妒董文柄的才華,與董大相處並不和睦。萬萬沒想到,對方在臨終之際,依舊念念不忘國事,並以將來平定江南之策相授。明顯地,推了自己一把,幫自己坐穩了左丞相的位置。如此胸懷,如此恩義,讓他怎能不感動!
忽必烈見董文柄額頭上一根根青筋盡現,知道他如此勞心勞神,已經是在燃燒最後的生命,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將他強行壓在枕頭上命令道:“大兄,別再勞神了,一切事情,等大兄身子骨好些再籌劃便是!”
“臣不中用了!能為陛下做些事情,是臣的福分。古人雲,士為知己者死。臣得遇陛下,言必從,策必納,其中恩義,豈“知己”二字可形容”董文柄淒涼地搖搖頭,伸手握住了忽必烈的胳膊,“倘若當時身未遇,老了英雄。倘若當年薑尚不被文王知於渭水,不過是河邊混吃等死的一糟老頭而已,哪成其千古之名!而臣少年得遇陛下,青雲直上,這些年來…..”
董文柄用盡全身力氣說著,臉上的表情又是驕傲,又是無奈。他自幼生於北方,熟讀儒家典籍,在諸般經典裏,隻有忠君、有知己盡力。而北方淪陷已久,忽必烈就是他名正言順得君,除了君臣之義之外,哪本書中,曾寫著“國家民族”四字。
在董文柄心中,所謂國家,就是國君之土,是個順應天命而生的朝代。而近兩年文天祥與陳龍複所反複宣揚的,卻是個民族國家。並且這個民族,不是單純的漢族,而是中原大地上被蒙古人壓榨的所有民族組成的中華民族。陳龍複偷換了國家概念,反過頭來,卻在報紙、和民間評話裏,先下手為強,不指名地罵他為漢奸。這是董文柄一生最大的煩惱,想反駁,有心無力。想為自己辯解,亦無處下筆。眼看著陳龍複的學說在民間越來越流行,自己身後之名越來越壞,一顆心在國家民族大義和忽必烈的私恩之間反複掙紮,由是做下病根。如今臨到生死大限,他的心下反而解脫了,不再考慮身後之名,一心一意報答起忽必烈的知遇之恩來。
“朕必不負大兄,一統天下,做名比周武的賢君。到時候,把那些沽名釣譽之徒,全趕到荒島上,活活餓死!,滿足他們去伯夷的宏願”忽必烈強忍住心中傷痛,說了一句笑話。
“那他們一定會謝陛下,成就了他們不食元粟的美名!”董文柄被忽必烈的話逗得莞爾一笑,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勝利。
“可大兄也要堅持住,等到朕重鑄九鼎那一天!”忽必烈緊緊握著董文柄的手,一字一句地祈求,唯恐一旦鬆開,陪伴了自己半生的搭檔就此別過。
“陛下如此待臣,臣已知足!”董文柄從忽必烈手中,感受到了友誼,心裏感覺滿足,享受了片刻,半眯縫著眼睛說道,“陛下,臣最近在家靜養,想那江南之事,讓德馨找了幾十個家人反複試驗,終於有小得!”
“不知德馨賢侄所得何物!”忽必烈知道董文柄在這個時候提起的東西肯定不同尋常,把董文柄的長子喊到床榻前,鄭重地對著父子二人問道。
董德馨紅著眼睛,解下一串鑰匙,打開了董文柄床前的描金木櫃。從這種北方大戶人家主人珍藏珠寶地契的櫃子裏,抹出幾張字紙,和一個小包,雙手托著,舉到忽必烈眼前。
一股濃重的硫磺味道,瞬間蓋住了藥香。
“陛下,這是臣之子找人試了不下三百種配方,重新配製的火藥。百工坊所製巨炮,外形與破虜軍所用之炮並無二致,但炮彈射程遠遠不及。臣後來思量,應是火藥配方不對。所以,臣一直命德馨私下研製。日前終有所得,性能雖不穩定,顛簸之後需要重新攪拌,卻已經強於先前甚多。”
阿合馬奉忽必烈之命督造火炮,造了近一年,精銅費了數萬斤,所得之炮,非但笨重異常,並且射程不超過五百步。直到最近從殘宋行朝那邊,有細作偷偷繪了火炮之圖,並得了銅胎鐵蕊之說,才勉強造出像樣的火炮來,但射程依然沒有太大提高。眾人皆知道是火藥配方的問題,但南方的細作卻因為火藥由福建統一製造,所以無法偷來配方。而火藥的配方一天得不到,元軍諸將就不願意在戰場上與破虜軍硬碰。忽必烈為此一直憂心,不知罵了阿合馬多少次。沒想到,滿朝文武束手無策的問題,被董文柄這個病危之人給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