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要依著我,就不退出臨安。憑著咱們手中的戰艦和火炮,來上十萬韃子也能守得住!”方馗摸著自己硬梆梆胡茬子,不甘心地抱怨。
這幾個月,他耍足了威風。新式戰艦上,火炮都藏在船腹內。不用時拉好炮窗,任外邊多大的風雨,也影響不到倉內的擊發裝置。做戰的時候,把舷窗拉開,火炮向外一推。每船十幾門火炮,每次十幾艘戰艦同時發射,那場麵,如雷神顯威。頃刻間可以把一片區域打成火海。就是當年女真人的鐵浮屠遇到,也討不了好去。
上次範文虎貿然來攻,幾萬人馬被火炮一頓猛轟,當即潰散。直到現在,凡是能看見戰艦雲帆的地方,範文虎的新附軍都躲得遠遠的。不單單是新附軍,從兩淮一帶趕來江南的探馬赤軍和漢軍,也不敢輕易靠近沿海各地。總是派人幾番打探,確定水麵上沒有破虜軍旗號時,才咋咋唬唬地呐喊著去“收複”國土。
“守住了臨安有什麼用。皇上的老巢讓人家給抄了,天下人還不都把過錯算到咱們頭上。”杜滸冷笑了一聲,鼻孔裏,皇上二字,故意拖得老長。
他自己對福建大都府快馬發來的撤軍令又是氣憤,又是不甘。當日兵出兩浙的戰略目的是牽製範文虎的二十萬新附軍,打亂張弘範五十萬大軍齊頭並進的部署。從戰略角度上來看,這個目的現在已經達到。此時,第一標和水師、還有方家艦隊撤回福建的安排,沒什麼錯。但臨敵需要機變,不能墨守原來的計劃。眼下兩浙一帶,自發組織起來聽從福建大都督府號令的民軍人數已經不下十萬,如果能以沿海城市為依托,花上半年時間,將這十萬義軍整合起來,無異文丞相手中又多了一支破虜軍。可號稱大宋第一名將的張世傑偏偏在這個時候被人抄了後路。福建大都督府明明已經不奉朝廷號令了,卻偏偏做出了救援廣南的決策,並命令正在兩浙打得順風順水的第一標和水師火速回福州聽候新的調遣。
這個時候出兵救援行朝,絕對是下下之策。路途遙遠,淩震將軍帶著他麾下的那點殘兵,未必能堅持到破虜軍趕來的時候。放棄兩浙的大好形勢回撤的舉動,也勢必令雲集在破虜軍周圍的義軍勢微。沒有了破虜軍的庇護,可以想象,這些憑血氣聚集在一起,兵器鎧甲不全,也沒經過正規訓練的義軍們,將麵臨著怎樣的生死考驗。
也許,等待著他們的,就是和當年贛州會戰,文部十萬義軍同樣的結局。為了一個皇帝讓福建冒險,舍棄十萬熱血男兒,這樣的代價,是不是太大?
“要我說,沒那個皇帝不是更好。反正朝廷除了給咱們添亂,從來不會幹別的事。如果真需要個天子來糊弄百姓的話,文大人自己穿上黃袍就是了。反正他現在的號召力,不比皇上來得小!”方馗見杜滸恨得臉色發青,笑嗬嗬地在旁邊煽風點火。他與杜滸和張唐長期合作,早就知道,在二人心目中,朝廷的地位遠不如丞相府重要。
“休提,休提。這話咱們幾個私下說說,千萬別讓不相幹人聽見。否則,不定又生出什麼事來。那幫文人,殺人從來不用刀的。丞相此番決定回援廣南,想必也是反複權衡過。你我都是領兵之將,奉命行事就行了。我相信丞相,他這樣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張唐低聲插了一句,打斷了二人的抱怨。
海盜們本來就是頭頂藍天,腳踏甲板。身下沒有寸土,所以從來也沒有“率土之賓,俱是王臣”的忠誠。如果此刻文天祥趁機打出了王旗,與方家的合作關係,也會比目前更進一層。有家族利益牽扯在裏邊,看似粗疏,實際上一肚子壞水方馗,當然會給破虜軍將領出盡餿點子。
但是內心遠比外邊仔細的張唐知道,事情不像表麵上這樣簡單。除了福建地方的少數文人和破虜軍高級將領外,如今天下,大多數人還把國家和皇帝等同在一起。在他們眼中,皇帝是國家,朝廷也是國家。福建改軍製,改官製,種種逾越舉動,還可以理解成為對抗北元的權宜之計,屬於丞相權力之內的範籌。天下人,特別是讀過書的士大夫們,雖然對這種變革略有不滿,整體上還能承受。
而一旦文天祥此刻在福建按兵不動,或者被一些人推上帝位,恐怕天下讀書人有一半以上,要以筆伐之。很多人甚至會毫不猶豫地投到忽必烈麾下,借外力為大宋複仇。
所以,文天祥才不得不停止在兩浙的軍事行動,全力救援廣南東路的朝廷和江淮軍。才會命令陳吊眼帶領新編的第九、第十、十一、十二四個標取道漳州,去與許夫人彙合。才會命令第一標和水師火速回軍。但以張唐此時對文天祥的理解,在內心深處,他認為,文天祥絕對不會像杜滸抱怨的那樣,犧牲福建路的利益。他會找到更合適的辦法,用眾人想不到的手段,化解眼前的危機。
這倒不是出於張唐對文天祥的一貫信任。從上次文天祥巧借文浦山事件,整頓福建軍政的高明手段上,張唐得出這樣的結論。當時破虜軍中,也是分為支持朝廷和支持丞相府兩大派係,其中一派的領軍人物還是破虜軍副統製,文天祥的好友鄒洬。就在大夥以為兩派必將水火不容的時候,文天祥先是巧妙地將與杜滸“貶”到水兵營曆練,穩定軍心。然後借文浦山風波的帶來的餘震,簡化軍階。把五十多級的大宋軍級變成簡單的十餘級,通過晉升軍階,核定分管範圍的辦法,把鄒洬和他的支持者,隔離在軍權之外。隨後,水營獨立成師,杜滸和他麾下的水師,成為破虜軍陸標之外,一支強大的打擊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