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謝陛下,謝太後大恩!”
“免了,將士們為國捐軀,皇家不能虧待了他們。問過海民沒有,這種天氣還要持續多久?”楊太後安排完了撫恤將士的事情,強逼著自己問道。剛才陸秀夫提醒得好,此刻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每個人都要擔負起自己的責任。
海民是沿海一帶以捕魚為生的百姓,沒有土地,也沒有什麼恒產。地方官員眼中,海民向來歸於蠻族異類。他們的生死,向來是不聞不問的。但這些以船為家的人偏偏對大宋十分忠誠,自從聞聽皇帝在崖山落了腳,駕著烏延船(一種小海船,捕魚居住兩用,出不得遠海)趕來助戰,送魚送水的,足有三千多家。行朝上下,對海情天氣的了解,無人出海民之右。
“海民們說,今年雨水來得遲,閉了地氣,所以海生颶風。什麼時候地氣散盡了,什麼時候雨停。往年少則一天兩天,多則十天半月!”同知樞密院事王德出列,站在淩震身後回答。
他本是個文職,受命參與軍隊指揮。自己知道無領兵經驗,所以也不爭權,而是盡力搜集崖山附近天文、地理信息,為張世傑、淩震、陸秀夫等人的決策做參考。
殿中響起了幾聲低低的歎息。被困以來,大夥關注最多的就是天氣和海情。但據附近的海民反映,每年這個時候是天氣變化最劇烈的季節,伶仃洋內巨浪已經可達丈餘高,伶仃洋外,巨浪如牆,船出立覆。前段時間俞如珪老將軍不相信海民的話,認為軍中巨艦抗浪性高,冒險出海去搬救兵。至今音訊皆無,估計已經帶著滿腔的忠心,葬身魚腹了。
君臣之間麵麵相覷,再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處理了幾樁與軍務無關的雜事後,就宣布散朝。淩震將軍匆匆忙忙趕往軍中,巡查各處防務。陸秀夫卻與禮部侍郎鄧光薦一起,走進禦書房,督導皇帝做起每天的功課來。
今日剛巧講的是《孟子》中關於治理國家的論述,小皇帝與兩位大臣先施君臣之禮,再施師傅弟子之禮,然後一同溫習裏邊的名句。
帝景這幾年隨著軍隊流離顛簸,身上已經被磨得很少見帝王家的驕矜之氣。背了幾篇後,指著其中的段落,恭敬地問道,“老師,這幾篇都是說的如何實行王道,振興國家的辦法。但為什麼諸侯不肯聽之呢。是不是他們的資質過於愚魯,不解聖人所言之意呢?”
“得為諸侯者,自幼有人教習之,見識肯定異於常人。臣以為,非其不知,而不肯為也!”鄧光薦在墊子上跪坐得筆直,正色答道。
“為什麼不肯為呢,難道他們不想讓其國家強大麼?”帝景點了點頭,又問。
對啊,為什麼不肯為呢?鄧光薦學富五車,卻從來沒解釋過,為什麼春秋諸侯,誰也不肯讓兩位聖人一展所長的道理來。即便是在議論中,被聖人及其門生說得心悅誠服,轉過臉,卻立刻將聖人之言拋於腦後。
這個問題,難住了鄧光薦,讓他一時有些語塞。
“應是大道艱難,而旁門左道實行起來相對容易吧。欲使五帝三皇之盛世重現,需要超乎常人的毅力和堅持方可。而諸侯之心,皆在爭一時霸業上!”陸秀夫在旁邊,替鄧光薦回答。
在陸秀夫眼裏,帝景的資質遠高於常人,登基前又有黃龍出水之兆,將來肯定是一個絕世明君。這樣的睿智之人,往往最缺乏的就是堅持到底的毅力。如果自幼年打好基礎,將來,在他手中,實現幾代儒家的理想也說不定。
“可眼下,我們與北元之爭。是先爭霸業呢,還是先行王道!”帝景若有所思,遲疑著問。
“這?”這回,陸秀夫也不好回答了,想了半天,才勉強說道:“那些蠻夷,跟他們講王道和霸道,都是講不通的。倒是以兵威克之,才是上策!”
“那,如何才能重整我大宋兵威呢?”帝景又問。
“不外以聖人之言,勤修內政,親賢臣,遠小人……”鄧光薦回答。豁然發現,自己繞來繞去,又繞到了開始如何行王道上去了。如是繞之,便陷入了個無限循環中,永遠解答不了帝景的問題。
好在帝景隻有十歲,性子還沒完全安穩下來,不會就一個問題死追不放。聽完鄧光薦的答話後,就問題轉到別的角度上去了。君臣三人做了一個半時辰學問,賜飯謝恩,各自散去。鄧光薦跟在陸秀夫身後出了臨時皇宮,心事重重。
“鄧大人好像不高興!”陸秀夫聽見背後雨地裏“啪嗒”“啪嗒”的腳步響,轉身問道。
“沒什麼,在想萬歲今日之問話!”鄧光薦的回答,聽起來分外無精打采。
“萬歲還年幼,自然有些古怪想法。這正是我輩引導之責,何必為一兩句問話而煩惱!”陸秀夫笑了笑,低聲安慰道。作為老師,看到弟子有疑惑應該高興才對。一個帝王如果對誰的話都唯唯諾諾,將來主政之後必然會缺乏獨立的判斷力,容易被小人的讒言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