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門口有很多不相幹的人走來走去,鄒洬的親兵知道其中蹊蹺。見上司意誌消沉,不敢告訴他,但心中早已做了最壞打算。
“殺退了元軍,你我再來十盤,百盤又如何。難道鳳叔怕了我,準備永遠認輸了不成!”文天祥從鄒洬手中奪下酒壺,輕輕抿了抿,放到了一邊。
“嗯?”鄒洬愣了愣,伸手去奪壺,卻沒有從文天祥手中奪下。狐疑地看著文天祥的眼睛,說道:“假海路救援幼帝的事,是我修書告訴黎貴達的!”
“是啊,所以根據破虜軍軍規,你犯了泄密之罪!要被處罰。我已經決定,上本朝廷,建議皇上免去你的樞密副使職務,並在破虜軍中,把你的軍銜降到少將!”
“黎貴達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西線防禦任務,也是我替他爭來的!”鄒洬仿佛沒聽明白文天祥的話,繼續去奪酒壺,一邊奪,一邊說道:“你這個時候能來送我,已經不枉你我相交一場。為了破虜軍的將來,我知道應該承擔什麼責任!”
“你薦人不當,對屬下的行為考察不清,應該受責。但具體承擔多大責任,需要破虜軍高級將領聚齊了,議論決定。但眼下軍情緊急,大夥無法聚齊,所以,這個錯先記下。參謀部製訂了個防禦計劃,需要人帶隊迎戰元軍!”
文天祥按住酒壺,緩緩說道。
“丞相!”鄒洬抬起通紅的雙眼,仿佛從來不認識文天祥一般,看著,看著,突然,放棄了整頓酒壺的努力,放聲大哭:“我沒有通敵,我沒有通敵啊。丞相可以殺鳳叔,但不可以通敵之罪辱其家門。”
四十幾歲的人,如個失意少年般,雙肩不住抽動。
門口的親衛跟著哽咽起來,鄒洬待人體貼,根本沒有破虜軍中二號人物的架子。並且敢作敢為,從來不用自己的過錯刁難屬下。這樣的人,說他有弄權之嫌,大夥信。說他通敵,親衛們是打死也不肯相信的。
“我知道,否則我也不來找你!”看著大夥難過的樣子,文天祥也動了感情,伸出手,拍了拍鄒洬的肩膀,大聲說道,“拿出點樣子來,這還是百折不撓,潰軍之時也要呼喝酣戰的鄒鳳叔麼?”
聞此言,鄒洬用力抹了把淚,大聲回答,“丞相欲鳳叔去哪裏?”
“邵武。眼下軍情緊急,你有個機會待罪立功,去邵武,把軍校沒訓練完的那些新兵領出來,帶著他們去穩固西側防線!”
“西線?”鄒洬又是一愣,抓起根樹枝來,在地上勾了幾筆,畫了一個粗糙的地形示意圖,低聲問道,“丞相準備在哪裏與韃子決戰!”
“戴雲山和太史溪之間,具體戰場,要看局勢發展。眼下隻是達春一部殺了進來,張弘範的人馬還沒到。所以,咱們集中全部力量迎上去,爭取把達春擊退。然後步步為營,把張弘範拖垮!”文天祥在鄒洬畫的地圖上標了幾筆。
鄒洬畫的地圖很見功底,雖然線條不多,卻清晰地標識了福建西部的所有險要所在。太史溪和戴雲山之間,是一片寬度達八十多裏的丘陵地帶,此處沒大山大河,所以最利於騎兵展開。達春突破龍岩後,最合適的攻擊方向就是這一帶。
“楊曉榮將軍已經帶人迎了上去,漳州守軍也抽調出人去阻擊。再加上從達春包圍圈中突圍出來的破虜軍殘兵,應該能拖得達春一拖。等蕭明哲帶著人趕到了,咱們手中的兵馬,就不比達春少太多。我再把吳家父子的炮師全部調過去,應該有力量與他博上一博!”文天祥豪不猶豫地把戰略部署向鄒洬再次交底。他相信鄒洬,也相信血染的友誼。
“陳舉將軍呢?”鄒洬問道。如果陳吊眼能即使率部趕回,破虜軍此戰的勝算更大。
“吊眼很難趕回來了,苗春將軍飛鴿傳書,幼帝已經被他救下。張弘範吃了一個虧,肯定會紅著眼睛咬過來。如果我是張弘範,知道達春已經打破了龍岩,肯定會派兵從此路趕過來,並拚死割斷吊眼回援福建的道路!”文天祥又用樹枝畫了幾筆,添上了福建外側,其他敵軍可能出現的位置。
“啊!”鄒洬深吸了一口冷氣。這幾天一直想著如何去承擔責任,沒有推演戰局,所以也沒想到局勢已經如此險惡。地圖上,達春、呂師,張弘範、李恒,近五十萬兵馬,從西線的口子陸續湧進來。破虜軍倉卒集結的三萬人馬,不知道在這驚濤駭浪般的持續攻擊下,能支撐多久。
“咱們還有援軍麼?”鄒洬不甘心地問道。他想到了蘇家,想到了方家,想到了一切可以趕回來的力量。
“在吊眼奪路殺回福建之前,你的七千新兵,是前線唯一的援軍。今晚你我同時出發,我在戰場上等你!”文天祥搖搖頭,站起拉,伸出了大手。
鄒洬長身站起,身上所有頹廢一掃而空。手,緊緊地握在了好朋友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