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漸漸去遠,士兵的喧囂聲也漸漸平息。幾個部屬損失較重的元將垂頭喪氣地湊到達春身邊,等待他的發落。
讓他們驚訝的事,向來治軍極嚴的達春沒有發怒。臉上的表情平靜的出奇,平靜得就像草原上風暴來臨之前的天空。
達春默默地看著楊曉榮消失的方向,心中掀起萬重風浪。他不是一個輸不起的人,楊部的突然襲擊所造成的損失,遠遠沒達到讓六萬大軍傷筋動骨的地步。但楊曉榮剛才那一刻的張揚,讓他想起了很多東西。
那是一種在百戰百勝的蒙古人身上才有的表現。至於宋軍,他們要麼像原來的楊曉榮那樣,猥瑣、懦弱。要麼像死守孤城的李庭芝將軍那樣,無奈中帶著悲壯。楊曉榮那一瞬間的張揚,表達了自信、表達了驕傲、還表達了血戰到底的決然。達春膽子再大,也不敢由著這樣一個對手在背後折騰。
大宋變了,在文天祥的帶領下,他們已經找回了自尊。與一個懂得自尊的對手交戰,必須采用些非常手段。
從十幾歲就開始擔任忽必烈貼身侍衛,陪著他一路從塞外打到江南的達春,知道征服一個國家代價最小的手段是什麼。大汗和大汗的父輩,曾經用這種手段征服了桀驁的金國,不馴的西夏,還有西域各地百餘城。
雖然,被征服的地區,可能幾百年後都難以恢複原來的繁華。但是,對長生天保佑下的蒙古人來說,隻有手段是否有效,沒有正義和邪惡的區分。
沒有人的地區,正好作為蒙古人的牧場。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
“大帥,還繼續行軍麼?”上萬戶阿古達木兒走向前,低聲提醒道。他可不希望達春再沉思下去,幾萬大軍還等著他的命令呢,再憋在穀地裏不進不退,,軍心非潰散了不可。
“傳令三軍,清點人馬,派先鋒去附近查看地形,擇平整有水源處暫且紮營!”達春的心神被阿古達木兒喚回,沉著聲音吩咐。
“大帥,咱今天不走了?”阿古達木兒楞了一下,不知道達春的葫蘆裏賣得什麼藥。剛才楊曉榮那一擊讓大軍損失慘重,但破虜軍的損失也不少,戰場清點後的結果表明,至少有七百多名破虜軍士卒陣亡在剛才的襲擊中。
這種損失巨大的襲擊,阿古達木兒敢肯定,楊曉榮沒勇氣,也沒實力再來第二次。
“不走了,在九拔都的兵馬趕來之前,不再繼續前進。當務之急,是穩固後方,別給破虜軍將這條通道奪回去!”達春點點頭,目光慢慢開始變冷。
“是!”阿古達木兒答應一聲,剛要去安排具體細節。一轉頭,剛好看見黎貴達獻媚的笑臉。
“大帥,阿古將軍,末將知道一個紮營的好地方。就在左側不遠。”黎貴達卑微地笑著,仿佛後生晚輩見了有錢的遠房長者般。
“哪裏?”沒等阿古達木兒回答,達春搶先問道。黎貴達現在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楊曉榮。剛吃了一次虧的達春,對他一百二十個不放心。
“就在西北邊,不遠。翻過左邊那個土丘去,半個時辰就能走到。哪裏叫三溪,是羅溪、藿溪流和九龍江交彙的地方。地勢平整,水源充足,剛好安營紮寨!”黎貴達折了根樹枝,比比畫畫地說道。
熟悉地形,是破虜軍考核軍官的即便要求之一。黎貴達為了保住職位,在這方麵狠下過一番功夫。此刻雖然投靠了韃子,破虜軍將領的基本技能還沒丟。達春麵前,他不敢肆意亂指,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草圖,粗略地標出了三溪的位置。
“黎將軍好像對那裏很熟?”達春的濃眉一挑,狐疑地問。
草原上長大的蒙古人,因為天地空曠的緣故,眼神都很深邃。疑惑之下,威嚴自生。刀一樣的目光登時把黎貴達刺矮了半截,佝僂了腰,望著達春的馬鐙說道:“文瘋子侮辱斯文,硬讓文官學種地。末將的一個朋友在三江試種占城稻子,曾寫信說過那裏的地形!”
“占城稻子,難道比其他稻子好吃,還是產量大”達春漫無邊際地問了一句。關於文天祥的一切作為,他都感到好奇。此人能在一年多的時間內,讓楊曉榮這樣的降將脫胎換骨,手段不是一般人能及。至於黎貴達所指責的,種稻子侮辱讀書人的顏麵問題,達春不理解,也不懂。蒙古人即使對待牛羊,也有割鮮草抓膘的任務。難道讀書人眼中,百姓還不如牛羊麼?
“產量大,熟得早!”黎貴達如實回答道,猛然想起了,自己剛剛還在譴責這件事,臉一紅,閉上了嘴巴。
“看來黎將軍隻是不喜歡放羊,喝奶吃肉倒不在乎!”達春笑著用蒙古諺語調侃了一句。叫住阿古達木兒,讓他一旁少待。接著又對黎貴達問道,福建其他地方的地形你熟悉麼,能不能畫出一幅圖來,不必太詳細,標出城市位置即可,現在就畫!“
“末將願意效勞!”黎貴達受寵若驚,高興地答道。這是自從攻破龍岩後,達春第二次給他笑臉。看到了再一次立功受獎的機會,黎貴達豈能不盡力。憑著在軍官學校苦煉出來的功底,在泥地上,將福建路全部城市,道路,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放羊小徑,一些隱秘的村落畫了出來。
這一畫,足足畫了兩個時辰。幾萬大軍都等得不耐煩了,一些蒙古將領甚至圍攏過來,準備待黎貴達這個馬屁鬼表演完了,就將他拖到僻靜處,暴打一頓,免得他再給大夥添亂。
“如果本帥要取漳州,你認為走哪條路好?”看看黎貴達畫得差不多了,達春跳下馬來,以馬鞭指著地圖問道。
“走九龍溪,沿著溪畔走,地勢最緩,遇到破虜軍,可用騎兵突擊。但取漳州之前,必須取南靖和平和,否則,一旦漳州九攻不下,陳吊眼率軍回援,我軍必敗!”黎貴達用樹枝指了指石騰溪旁的兩個小城,賣弄道:“西溪、石騰溪和漳江都不寬,但眼下雨季剛過,水流很急,如果我軍取了南靖和平和後,沿岸布防,沒半個月,陳吊眼回不到漳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