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春的眉毛又跳了下,這是一招好棋。據張弘範送來的消息,陳吊眼的兵馬正星夜向回趕,張弘正已經分兵去堵,但能不能劫得住,在兩可之間。一旦陳吊眼先於張弘範趕到這裏,福建的戰局就有不樂觀了。
黎貴達看看達春臉色,知道主子在擔心什麼,樹枝在地圖上畫了個圈子,標出了自己一方目前所在位置。繼續說道:“依末將之見,我軍不宜攻之過快。永安是南劍州門戶,文賊聞西線已失,必然調動兵馬死守。我軍即使趕到了,也要打一場惡戰!”
“打就打,老子們怕了不成!”幾個蒙古將領大聲喊道。雖然心裏沒有底氣,但表麵上的硬氣還要堅持住。自從大軍南下以來,還沒有蒙古人在宋人麵前說過怕字呢,他們不想做第一個,死也不想。
“不是怕,而是不值!”黎貴達四下掃視,輕蔑地說了一句。上次勸不顧一切奮力向前的建議被達春否決後,他仔細斟酌,又想到了一條可以邀功領賞的主意。幾番考慮得出的結論,當然比幾個蒙古將領臨時想起的辦法縝密得多。“文賊好戰,卻不知兵。光知道死守永安。卻不知道,三溪寨一地,比永安還重要。我軍五萬人馬,無法將福建拿下。但屯兵三溪寨,卻可保住入閩之路不失。待張將軍大兵致,合兵一處,四十餘萬人,想打哪裏就是哪裏!”
“大帥請看,大帥若欲在此等候張大將軍,三溪寨是最佳屯兵之所。”黎貴達見圍攏過來的蒙古將領越來越多,有心賣弄,指點者地圖說道,“此地地勢平緩,適合騎兵突擊。位置又正在汀州和泉州之間,可南可北。在這裏屯兵,既可以憑借九龍江水運之便,威脅漳州,又可以北上汀洲或者南下泉州。文賊無法判斷大帥進兵方向,隻能分兵防守。可惜文賊有眼無珠,可惜楊曉榮那廝知道此地乃兵家必爭,卻無力駐守….”
聽到這裏,在場的元軍將領眼睛俱是一亮。黎貴達的為人雖然讓他們瞧不起,但打過仗的人經他這麼一解釋,都能看出來三溪所處是一個什麼樣的要地。拿下了這個小村落,等於把閩西戰場的主動權,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裏。
“我道是楊曉榮為什麼像個護巢的鵪鶉一樣,沒完沒了的騷擾!”達春刹那間弄清楚了敵方的戰略企圖。楊曉榮顯然也發現了三溪寨的戰略重要性,而在六萬大軍麵前,無論向文天祥請示,或者臨時加強防衛,都已經來不及,所以他才孤軍犯險,想憑借張揚的舉動,把大軍引開。想到這,達春微微一笑,馬鞭向三溪方向指了指,對黎貴達大聲命令道“給你一個萬人隊,悄悄地摸過去,把高過車輪的宋人全砍了,給大軍騰幹淨了紮營的地方!”
“大帥!”黎貴達吃了一驚,倒退了兩步,問道。
兵敗之後投靠達春,黎貴達給自己找的理由有三條,第一是文天祥對大宋不忠。第二是破虜軍對儒家不敬,離經叛道,侮辱斯文。第三是大都督府結黨營私,打壓有才之士。雖然這些理由沒一條經得起推敲,但黎貴達勉強還可以憑此自醉,不至於心中承受太大的煎熬。
但現在,達春卻命令他去屠村。這顯然已經超過了他為自己設定的道德底線。
“你們讀書人不是有句話,叫‘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麼?怎麼,黎將軍覺得那些為殘宋交納錢糧的人,不是亂臣賊子?還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將來好學一學楊曉榮將軍啊?”達春冷哼了一聲,逼問道。
“末將不敢,末將不敢!”冷汗立刻從額頭上淌了下來,黎貴達一邊作揖,一邊解釋。“末將隻是想如果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過去,不讓宋人提前逃了!”
一個宋字,在他口中吐得分外清晰。片刻之間,黎貴達完成了宋人到蒙古人的轉變,露出猙獰的本色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寒窗苦讀,為的不就是把別人踩在腳下麼,何必以一時不忍,壞了自己打好前程?!!
“你去,所獲財物,自行處置!”達春揮了揮手,示意黎貴達去執行任務。轉過頭,衝著幾個蒙古、黨項將領命令道:“阿古達木爾,你帶一個萬人隊向後搜索三十裏,道路兩側村莊要有人,都給我殺了。房屋、農田全部燒掉!”
“是!末將聽命!”阿古達木兒舔了舔嘴唇,興奮地答道。自從去年大汗聽了董文柄的話,嚴令軍隊不得再肆意屠戮後,他已經好久沒有感受這種放手殺戮的快樂了。嗜血回憶,讓他渾身肌肉都跟著發抖。
“李浩、元峰,你們二人各帶五千士卒,向東、向西搜索,三十裏內,不準留一個活著的宋人!”達春冷笑著,把兩支紅色的令箭,扔到了馬前。
兩個探馬赤軍千夫長高興地拾起令箭,撒腿向自己的部曲跑去。方才楊曉榮的偷襲讓他們大失顏麵,一會兒,他們要把這筆帳,從宋人身上百倍地討回來。
蒙古軍,探馬赤軍、新附軍,幾個萬人隊被達春先後派了回去。離天黑還早,今天他不打算再繼續行軍。破虜軍以流寇戰術對付他,他要以蒙古人最擅長的戰術把局勢挽回來。
身後有兩座城池,三百裏路。沿途的宋人,達春一個也不打算留下。他知道,隻有屠殺,才能打擊宋人剛剛建立起來的信心。也隻有屠殺,才能讓心懷不滿者徹底屈服。在長江以北,大元殺白了無數城市,讓漢人再也不敢抬頭。在福建,他還要這麼做。讓那些敢於反抗者看看,這就是不肯做大元子民的下場。
殺!目光穿過油然綠意,達春看到了滿眼的紅。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
“爹,你怎能下這個令,如果大汗怪罪下來如何是好!”女兒塔娜的聲音,把達春狂熱的目光從遠方拉了回來。騎著一匹駿馬,跑了滿臉是汗的塔娜攔在達春麵前提醒道。
“大汗?大汗會理解我的戰術,他當年比我現在還狠。傻丫頭,咱們不殺,破虜軍會主動迎戰麼!”達春仰天大笑,帶著幾分瘋狂答道。女兒塔娜自從被破虜軍放回後,就像變了一個人般,文靜了許多,乖巧了許多。但她變得不像蒙古人,蒙古人心裏,不該把宋人的生命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