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後退,幾乎衝動本陣的戰馬也豎起了耳朵,四蹄在地麵上來回擊打。馬背上的蒙古武士手擎彎刀,滿臉絕然。
“大汗座下,隻有戰死的武士!”阿裏海牙瘋狂地喊道。
“大汗座下,隻有戰死的武士!”五萬多元軍,齊聲呐喊,喊聲穿破硝煙,直送到破虜軍陣前。
一個漢軍百夫長翻越馬車,跳進了破虜軍士卒中。他的武技相當出色,幾個退避閃躲,逃過了接踵刺來的刀槍。然後反手,將一名破虜軍士兵砍翻在地。
刀尖處傳來股異樣的感覺,百夫長提刀,卻發覺無法帶動戰刀分毫,低頭,看見被他砍傷的破虜軍小卒,雙手死死握著砍破了鎖甲的刀刃,對著他,嘿嘿冷笑。
腦後襲來一股涼風,接著,百夫長便什麼都看不見了。失去頭顱的身體撲到在地,撲倒在其他士兵的屍體上。
“弟兄們,衝啊,向前衝。衝到他們當中才不會被炸!”萬夫長史都大聲喊道,督促著麾下的殘兵跳入車陣。他在軍中的位置靠前,沒有被炮彈炸到。身後的慘烈景象,讓他對生還倍感絕望。這種絕望的心情,反而成了帶領部下血戰到底的精神支柱。在他的組織下,萬餘名沒有被炮火波及的元軍士卒,拚命靠近破虜軍本陣,發動了一波波亡命攻擊。
沒有隊形,不講章法,卻不顧生死。他們在福建殺了太多人,造了太多的孽,沒人相信自己落入破虜軍手中,還能活著回去。而向後撤,能不能逃過火炮轟擊還不一定,即使有幸不被火炮炸死,阿裏海牙的軍規也不會放過他們。
張唐用輜重車布置起來的車陣並非毫無破綻,卸去戰馬後的車轅間位置最矮,是車陣的最薄弱環節。十幾個探馬赤軍中幸存下來的騎兵頂著弩箭攢射,縱馬躍過了車轅。攻擊者中發出一聲喝彩,幾十個漢軍步卒,追隨著探馬赤軍的腳步殺來。依照他們的作戰經驗,騎兵踏破障礙的地方,絕對是一個缺口,擴大這個缺口,或許能挽救自己的性命。
令他們吃驚的是,幾匹戰馬沒有加上速度,而是被人逼著,慢慢地退後,退向了死角和絕地。
一隊渾身上下都被鐵甲包裹著的重甲步兵,手持長柄大斧,平推了過來。斧斧奪命。騎兵彎刀砍去,在鐵甲上濺起數點火星。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兩把戰斧交叉而來,一斧砍人,一斧剁馬。
戰馬長嘶一聲,栽倒。馬背上的黨項騎兵半空中斷為兩截。
“步人甲?”跟過來的漢軍士卒驚詫地叫道。在當年圍攻臨安時,他們曾在大宋禦林軍中見過這種幾乎刀槍不入的裝備。但在謝太後投降後,沒有一個蒙古將軍把這些步人甲據為己有。這種重達四十斤的鐵棺材根本不適合做戰,帶著他,以元軍的行軍速度,沒戰死,也會被累死。
誰料到,張唐攻破臨安後,在庫房中將這種落伍的鎧甲搬了回來。用重甲步兵躲在戰車後敵擋輕騎,和火炮集群區域密射一樣,是他在兩浙新附軍身上演練過多次的戰法。練熟了後用來對付阿裏海牙,立刻收到了成效。
重甲步兵步步進逼,十幾名投機的探馬赤軍被困在車轅旁邊狹小的空間內,無法前進,也無法退出。附近的破虜軍弩手從容地裝弩上弦,把戰馬上的活靶子射了下來。
“衝啊,大汗在天上看著你們呢!”史都呐喊,奔走,絕望地發起一次次強攻。每一次攻擊,都被擋在戰車外。
張唐用旗語指揮著軍隊,從容不迫地將衝上來的元軍,一波波打下去,一波波殺死在戰車前。
“隻有野戰中將元軍擊潰,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從此望你的戰旗而走!”百丈嶺上,文天祥在給大夥講解遊擊戰、陣地戰和遭遇戰要領時,展望將來的戰爭,曾經這麼說過。張唐從那天起,盼望著這一日很久很久。
對麵的呐喊聲讓他很興奮,無論是史都的呐喊,還是遠方傳來的高呼,聽在張唐耳朵裏,都透著同樣的絕望。
在野戰中,將兵力占據優勢的蒙古人打得失去必勝信心的,他可能是行朝入海以來的第一個。
輕輕地拍了拍衛隊長的肩膀,張唐向車陣外奔走呼號的史都指了指。衛隊長會意,從親兵中招呼上三個弩手,悄悄地掩了過去。
陽光下,幾個亮點閃了閃。
萬夫長史都晃了晃,栽下了馬背。就在此時,車陣忽然一分,數百個手持鋼刀的破虜軍士卒衝了出來,在陣前來回幾次,將剩下的元軍衝了個七零八落。
張唐的目光透過硝煙,鎖定在阿裏海牙的羊毛大纛上。
大纛下,阿裏海牙的已經恨得咬破了嘴角。但是,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輸掉,阿剌罕已經出發了近半個時辰,阿剌罕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嗚―――嗚嗚!”突然,幾聲低沉號角隱隱地從破虜軍側麵響了起來。那是蒙古草原上特有的蠻牛才長得出的號角,這韻律,阿裏海牙聽了一輩子,絕不會錯。
“塔裏布,金剛奴,你帶騎兵做第二隊,鬆散隊形,距敵一千步時開始衝擊!遲射往來”阿裏海當機立斷,大聲喊道。
“火裏胡,紮合爾,你們帶所有步卒和弓箭手,在騎兵發動衝擊後,快步接近,衝到敵陣百步之內,用弓箭壓製對方弩兵,樸刀手上前掀翻戰車!”
“博羅罕,跟著我,帶領其餘所有漢、探馬赤軍,還有剛才退下來的傷兵,尋機殺上。後退者,死!”
“後退者死!”阿裏海牙的親兵跟著主帥呐喊道,他們不知道是什麼促使阿裏海牙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但是,他們習慣於對主帥寄於無限的信任與服從。
三萬多元軍開始了新一輪攻擊,明知道有可能一去不回,還是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看著屬下舍生忘死的勇敢,阿裏海牙驕傲地抬起頭,目光看向了被血霧與硝煙染黃了的天空。
他看見西溪城頭上光突突的旗杆。不知道什麼時候,雕鬥上空飄舞著的青綠色角旗,已經被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