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文賊……”達春搖搖頭,做出一幅痛苦不堪的表情,“天知道此賊怎麼突然開了竅,掌握了這多古怪本領。”
“豈止是文賊本人,就連他麾下的將領,也都像吃了什麼靈丹妙藥般,轉眼就長了見識,由紙上談兵的廢物變成了名將!”
“是啊,想那李興當年,不過是一個廢物,到了文賊麾下,居然殺得範文虎十幾萬大軍望風而逃。楊曉榮當年也與吳氏兄弟一般,被文天祥拾搡了一次,居然就會用起兵來,連老夫都差點招了他的道。那個蕭鳴哲更是了得,老夫苦心孤詣設了個套給他,他前腳踏進來,發現事情不妙,當即壯士斷腕,留下千餘人與老夫周旋,帶著大隊人馬逃了出去……..”達春一邊搖頭,一邊不甘心地總結道。
兩年來,蒙古軍依舊像原來一樣勇悍,新附軍依舊像原來一樣沒用。但對麵的破虜軍,卻越戰越強,越戰越強,非但普通士兵越來越難纏,領軍的武將也快速成長起來。親身體驗到其中的變化,令達春對未來充滿憂慮。
“就連這個黎將軍”張弘範回過頭,眼睛向正在蒙古諸將中間繼續賣弄旗語知識的黎貴達掃了掃,低聲對達春說道,“也是個人才,加以時日,未必不能成為右丞麾下的一員虎將!”
“他對戰場機會把握得穩,出手迅捷狠辣,豈是一個虎將可局限。可惜,就是功利心太重,見好處就鑽,又沒有擔當,也難怪文賊不肯重用他!”達春低聲應了一句。用其才而不齒其人,這是蒙古人對投降者的一貫態度,無論黎貴達多賣命,也改變不了在達春心中已經定格的形象。
“哦,他對眼前戰局怎麼說?”張弘範顯然對黎貴達非常感興趣,夾了夾馬肚子,靠近達春,鄭重地詢問。
他本來就是投降者的後代,對黎貴達沒那麼多成見。對其急欲表現的行為,也很理解。相對人品,他更關心黎貴達對眼前戰局的考慮。如果不是與達春各不統屬,他早就下令將黎貴達調到自己身邊來聽用了。
“他說,眼前之局有些亂。”達春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是一些把破虜軍抬得過高的書生之見,說說而已,都元帥不必拿他當真。”
“無妨,畢竟他在破虜軍裏邊混過,比我們更明白文賊底細!”張弘範擺擺手,大度地回答。心中暗罵達春大意,這麼重要的人物提出了意見,居然不早些告訴自己。
“他認為,呂將軍擋不住陳吊眼。而陳吊眼雖然是個莽夫,卻有些急智,未必會如我們所願!”達春笑著將黎貴達的建議轉述給張弘範。
這個建議是黎貴達三天之前,見元軍改主攻為佯攻時所提。其時黎貴達的原話是,“張大帥此番布置,未免太一廂情願。”但被達春認為是挑撥之詞,所以刻意把這個建議壓了下去。
“這……?”張弘範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臉色快速變了幾變,瞪大了眼睛問道:“此話何時所說?”
“三日前,怎麼,都元帥認為有何不妥麼?”達春楞了楞,狐疑地問。呂師夔和張弘範的弟弟張弘正此刻並在一路,帶著十幾萬人馬。雖然其中有一大半是跟著混吃喝的新附軍,但隊伍中能戰的探馬赤軍和漢軍精兵,也不下五萬。以兩員名將帶著如此多士兵攔截一個山賊出身的陳吊眼,在達春眼裏已經是小題大做行為。在他眼裏,張弘範聽到黎貴達的建議表現得如此慌張,顯然是由於過於擔心自己弟弟的安危而影響了對戰局的判斷。
“唉!”張弘範用手掌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表達幾句不滿的話,又無法對達春發作。滿腹怒火正無法發泄的時候,隻聽遠處馬蹄聲大作,幾個斥候,簌擁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信使跑了過來。
遙遙地看到張弘範,馬背上的信使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報,報都元帥,呂將軍與張將軍前日被陳賊擊敗,退向龍岩!”
“什麼?”達春雙眼瞪得如牛鈴當一般,縱馬衝了過去,一把將信使從馬鞍上提了起來,“你再說,再說一遍!”
“呂將軍與張將軍前日被陳賊擊敗,不得已退向龍岩!”信使有氣無力地重複道,頭一歪,昏了過去。
“取馬奶來,給他喂下。讓醫官無論如何,救得此人醒轉。醒來後,抱著他到帥帳等我!”張弘範縱使涵養再好,此刻也按耐不住心頭火氣,狠狠瞪了達春一眼後,對著斥候們吩咐道。
“是!”斥候們答應一聲,趕緊抱起信使去找醫官。
愧疚、懊悔、憤懣,各種滋味同時湧上達春心頭。看看渾身是血,顯然路上幾度遭人截殺的信使,再看看張弘範遠去的背影,扯開嗓子大喊道:“來人,傳本帥將令,我部所有將領去張大帥帳中待命,隨時準備出擊!”
聽到達春的喊聲,張弘範回轉身,對著達春滿臉歉意地抱了抱拳。剛欲出言解釋,達春搶先說道:“軍情緊急,細節莫論,都元帥,末將今晚聽你調遣!”
“好!”張弘範答應一聲,與達春並絡向中軍走去。
待醫官將信使弄醒來,扶到中軍坐好,天色已經全黑。不待兩位大帥發問,疲憊的信使看了看達春,心有餘悸地彙報:“張將軍前後共派出三撥信使,俱無回音。是以昨夜又命小的帶了二十幾個弟兄,連夜趕了過來。結果路上被破虜軍流寇截殺,弟兄們都死在了流寇手裏!若不是遇到了咱們的斥候……”
張弘範擺了擺手,示意信使不要再羅嗦路上的事。他已經詢問過斥候們遇到信使的經過,並且命軍中醫官暗中驗了傷。軍中醫官認為,信使身上的傷有幾處幾乎致命,不會是人為造假。他現在急欲知道的是,張弘正和呂師夔到底遇上的什麼強敵,陳吊眼目前在什麼位置。
“破虜軍戰鬥力強悍,並且有大批騎兵。騎的是清一色高頭大馬,比咱軍中的三河馬還高大。”信使盡量簡短地轉達了張宏正和呂師夔總結的敗因。喘息了一陣,繼續說道:“陳吊眼兩日前帶兵東進,繞過鼓鳴山後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