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達春再也坐不住,一個箭步衝到掛在中軍帳側的地圖前。這幅黎貴達進獻來的地圖非常詳細地畫出了鼓鳴山下所有道路的走向。在山的南麓,有一條廢棄的官道,隱隱地指向了安溪。
張弘範又問了幾句,命人帶信使退下,繼續找醫官治療。緩步走到達春麵前,跟他並肩看向了地圖。此刻已經不是再彼此埋怨,推卸責任的時候,陳吊眼如果殺向安溪,有可能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阿裏海牙和阿剌罕所部。很難預料以二人手中的兵力,能否阻擋住陳吊眼的咄咄逼人的進攻。
“謹防萬一”達春側過頭,看著張弘範的眼睛說道。關於阿裏海牙和阿剌罕所部人馬的戰鬥力,他自認比較了解。按以往戰例,人數如此多的蒙古與探馬赤軍,斷沒有再敗給陳吊眼之理。但破虜軍的戰鬥力,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不敢再肯定,有阿裏海牙和阿剌罕在,就能保證自己的側翼萬無一失。
“兩位大帥,怕是此事不妥!”諸將的隊列末,有一個聲音,獻媚地響了起來。
“嗯?”張弘範回過頭,看說話的是黎貴達,衝他招了招手,笑著命令道:“你且前來,說說有何不妥!”
“是!”黎貴達看看達春,從主人的眼中看到了鼓勵。快步走到地圖前,指點著泉州府周邊的地勢說道:“陳吊眼既然於一場大戰之後,明知道阿裏海牙和阿剌罕將軍在,還敢揮疲憊之師迎上,恐怕是有恃無恐!”
“此話怎講?”達春立刻追問了一句。經曆一次打擊,他已經不敢再忽視黎貴達的建議。
“大帥請看,安溪、青陽一帶,雖然有山,卻不高。陳部雖然有騎兵,人數卻遠遠不如阿剌罕將軍麾下多。無險可憑之下,他貿然取道泉州,要麼是因為急瘋了,想通過與阿剌罕將軍拚命,來解永安之困。”黎貴達邊說邊搖頭,顯然不認為陳吊眼是出於這個原因殺奔安溪、青陽一線。
見張弘範和達春聽得仔細,黎貴達心中得意,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支毛筆,在青陽寨一帶虛虛地畫了一圈,繼續分析:“要麼,他就是有強援在暗,想在此大口吞了阿剌罕和阿裏海牙將軍的兵馬,逼兩位大帥撤軍!”
話音一落,滿帳的將士們都喧嘩起來。眾人都是疆場老手,知道黎貴達那一筆代表著什麼。眼下張宏正和呂師夔所部已殘,攻城打援的計劃已經失算了一半。如果阿剌罕和阿裏海牙的兵馬再出了差錯,非但對永安城的攻勢無法維持下去,十幾萬大軍的退路都會出現問道。況且大軍此番入閩,屠戮過重,已經有人陸續生了怪病,遭了天責。真要困人不成,反被敵軍所困,大夥就都要死在窮鄉僻壤中,無法還家了。
“可援兵從哪裏來,四下裏,咱們的斥候難道都是吃幹飯的麼?”蒙古軍萬夫長咬柱向前走了幾步,靠近地圖,大聲質問。他無法接受黎貴達的推算,也無法接受,十幾萬精銳以文天祥為餌引人入甕,結果卻上了人家圈套的假設。
“海上!”黎貴達看了咬柱一眼,驕傲地回答了兩個字。一瞬間,他自己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到底在幫著哪一方。
“海上,哪支人馬?”張弘範更加驚訝,大聲追問。自從他領兵以來,大小百餘戰,都是陸地與人爭雄,對於海上迂回,他心裏沒有半點概念。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在崖山,眼看著大宋皇宮在即的時候,被苗春將宋帝從海上劫了去。
在場的非但張弘範,所有北元將領都沒有海洋概念,看看泉州城外那大片大片的空白,腦子也如海麵一樣,一片空曠。
“如果我是文賊,此刻,就會把所有能調動的兵馬,都從海上運到泉州來。眼下北風漸漸起,即使從兩浙運兵到泉州,順風順水,也用不了十天!”
“第一標!”張弘範和達春同時想到那支攪得兩浙亂成一團的兵馬。那是文部精銳中的精銳,如果此刻第一標去了泉州,則眼前戰局,正應了漢人那個古典謀略,以我之中駟,敵彼之下駟,以我之上駟,敵彼之中駟!陳吊眼與張宏正,張唐與阿裏海牙,不正是中駟與下駟,上駟與中駟的差別麼?
可文天祥用兵有這麼巧麼?除非他能事先推演整個戰局。如果這一切僅僅是巧合,那破虜軍中的諸位將領們,未免也太膽大,太不把文天祥這個大都督的安危放在心上。
“如此,以黎將軍之見,此計該如何破之?”張弘範和達春互相看了看,同時問道。此刻,沒時間去想這一切是不是文天祥安排的圈套,如果那麼想,隻會讓自己更沒有取勝的信心,也隻會讓己方士氣低落。
現在需要做的事,如果打破對方的如意算盤。就像一盤好棋到了收尾,考慮如何落子,才能一子決定勝負。
“急攻永安,一路破,路路破!”黎貴達並攏五指,虛虛的做了個握拳相砸的手勢。
“還是急攻?”萬夫長咬柱愕然驚問,抬頭看向達春和張弘範兩位主帥,卻見二人同時點頭讚了道:“好計!”
“傳令三軍,吃過晚飯後合甲而臥,準備夜戰。全軍弓箭手,無論蒙古軍、探馬赤軍還是射聲部,全部集中到咬柱麾下,並力向前!”張弘範當仁不讓,走到帥案前,大聲命令。
“是!”蒙、漢、西域諸將,同時答應了一聲。
達春點點頭,伸出了三根手指。張弘範與達春目光相接,繼續命令道,“二更整隊,三更,出營,三日內,必須將羊毛大纛,插進永安城內!”
“是!”諸將振奮精神,回答聲衝破中軍帳,遠遠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