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路過劍浦時,孫良正已經調動船隻將西岸百姓全部接過了閩江,沙縣、將樂和尤溪眼下已成為空城。”鄒洬放下手中軍報,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桌子上的蠟燭跳了跳,爆開幾點燭星。驟然變暗的燭光下,臨時征做中軍殿的縣衙大堂顯得有些空曠。參謀們都去用餐了,此刻屋子裏隻剩下文天祥和鄒洬兩個人。一些怕影響士氣,擾亂軍心的建議,終於有機會說了出來。
“我知道,鳳叔,吃罷晚飯,你就安排船隻,把重傷員陸續從水寨撤下去,送到劍浦調養。別點燈火,讓張弘範猜不到咱們城裏到底還有多少人!”文天祥點點頭,翻看著鄒洬交接上來的士兵、物資清冊,低聲回答。仿佛根本沒聽出來鄒洬的話裏讓他退守閩江之意。
“百姓已撤盡,死守永安,已經沒任何意義!難道丞相沒看出來,元軍是用新附軍跟咱們拚消耗。”見文天祥能沒理解自己的意思,鄒洬把聲音提高,大聲說道。
入了城,他才知道永安城守得艱苦。蕭鳴哲和楊曉榮兩部人馬俱是殘兵,原來人數就不足兩萬。苦戰四日後,如今身上沒帶傷的隻剩下一萬出頭。一些輕傷號帶著傷在城頭上堅持,而那些重傷號,缺醫少藥,全部躺在民宅中苦捱。
這還是張弘範沒盡全力之下的結果,如果張弘範真的拚了老本,把全部人馬硬壓上來。即使把新來的八千後援計算在內,永安城也多堅持不了半個月。與其等著城破後倉惶逃命,還不如趁現在生力軍到場,元軍意料不到的情況下,留下千把人斷後,把主力人馬趁夜撤走。
“金蟬脫殼,鳳叔的主意不錯,不過,咱們眼下必須在此堅守!”文天祥笑伸手從身邊抓起一條寫滿阿拉伯數字的蘇綢,遞給了鄒洬,隨後,又遞上了一本朱子點評的《論語》,接著,又埋頭於物資清冊當中。
“密報?”鄒洬微微一愣,接過論語,熟練地“翻譯”起來。薄而窄的綢條上帶著縷縷血跡,顯然,送密報的信鴿或信使遭到敵軍攔截,半途受過傷。
在交戰期間傳送情報,很容易被敵軍截獲。所以無論宋軍和元軍,都有一套獨特的加密措施。關鍵情報傳遞的通常隻是一套暗語,通常隻有己方核心將領才知道用什麼辦法,將暗語翻譯成有用的消息。
破虜軍為了提高情報傳遞效率和準確度,多采用信鴿和信使同步的方法傳遞消息。所以為了防止泄密,情報加密和解密手段,也比常見的方法改進了不止一層。一些核心情報,則隻有加密者本人和大都督府和核心人物,才知道具體破譯方式。有些用來破譯密碼的媒介,還是將領出征前,臨時於參謀部門約定的。就像鄒洬手中這根綢條,如果不是文天祥將《論語》給他,即便他拿起布條,也分析不出裏邊是什麼意思。
短短的密報很快看完,鄒洬合上論語,臉上的不滿表情一下子被震驚所取代。
如果密報上,張唐和杜滸所寫的計劃真的可以實現的話,破虜軍能保住的就不僅僅是一個福建了。但這個計劃可行麼?張唐和杜滸的設想也太膽大了些。並且是誰給了他們權力,讓他們以一標統領之身份,來命令整個福建大都督府圍著他們二人的計劃運作!
仿佛看出了鄒洬的心思,文天祥放下手中清冊,走到他對麵,拉過把椅子坐下,笑著解釋:“我和參謀們商量過了,都認為這個計劃值得一試。如果一味憑著防禦,把元軍拖疲了。即使張弘範最後不得不撤,北元的損失也比咱們小。過不了半年,他們修整完畢就又殺了回來!而咱們打一次,傷失一次元氣。最後光耗,也耗盡了!”
“可,可丞相大人也太冒險,同時給雙方當餌料!”聽文天祥說是眾人都同意的策略,鄒洬也不好再出言反對,想了想,擔心地說道。
“若不如此,又怎麼吸引住張弘範的注意力。張唐和杜滸他們,是第一次主動提出針對全局的策略,並且策略本身也沒太多疏漏!我在這裏守的越久,他們在外圍運作越從容!”文天祥笑了笑,話語裏帶上的幾分讚賞的意味。
“所以,丞相不惜以身犯險!”鄒洬感慨地應了一句,瞬間明白了文天祥這樣做的另一層意圖,心中既敬又佩。
名將都是打出來的,除了少數罕見的天才,沒有人天生就能算無遺策,百戰百勝。所謂讀了幾本兵書,就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說法,都是文人們編織出來的夢幻,聽聽解悶可以,當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