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深處,文天祥忘不了妻子的身影。同時,因為接受了文忠的記憶,這個時代別人眼中的賢良淑德,品行和美貌俱備的女人,已經很難再入他的眼。三年來,唯一讓他動心過一次的,就是那幾句“長幹行”。可當時吟唱著此曲的人,偏偏又是他無法娶的那一個。兩人的身份、名聲和地位,注定了他們隻能彼此以欣賞的目光相對,而不可逾越雷池一步。

“以後再說,你不過四十多歲,以後的日子很長呢,難道就孤零零的這麼一個人過下去不成。再說了,你被照顧得好一點,也能多活幾年。把跟我老漢講過那些好事兒啊,挨個給實現了!”林恩老漢如文天祥的長輩般,帶著嗔怪的口吻說道。順手自隨從身邊取過一個長條木盒子,遞到了文天祥手裏。“拿著,這枝是老漢我親手打造的火銃,試過幾十次了,絕對不會炸膛!”

文天祥接過木盒,輕輕打開。一杆六尺多長的火銃,和一把鯊魚皮鞘匕首靜靜地躺在紅綢上。用綠釩油侵蝕過的銃筒和匕首柄被太陽一照,散發出淡淡的藍光。

有股冷冰冰涼嗖嗖的感覺從腦門直衝而下,一瞬間,文天祥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慢慢模糊的目光裏,文忠當年在黃崖洞中渡過的歲月,一一浮現在眼前。

眼前這杆火銃與文忠等人在黃崖洞中製造的“七九”“、八一”式步槍,在技術上不可同日而語,但包含在製造者內心深處對國家與民族複興的期待,跨越七百餘年,卻無絲毫不同。

以文忠的家世和背景,他應該投靠當時的中央政府才對,是什麼驅使他站在了自己家族的對立麵?甚至想把自己的家產與周圍人分享?這絕對不謹謹是“車馬輕裘,與朋友共”的俠義思想作怪,而是他當時為了國家而不得不這樣選擇。

那一刻,文天祥再次分不清哪一世是莊周,哪一世是蝴蝶。如果能知道文忠為什麼如此選擇,也許他就能參透數日來一直困擾著自己的矛盾。但偏偏那個時代與這個時代相距過於遙遠,文忠的影子猶如隔著一團迷霧,無論如何湊近,都無法看得清晰。

見文天祥的臉色一刻不停地變幻,林忠老漢楞住了。他從來沒見過這種狀態下的文丞相,仔細看了看盒子裏的火銃,突然醒悟到了什麼,抱歉地拱了拱手,解釋道:“丞相勿怪,這個火銃,的確和最初那個設計有很大差別,長了許多,引火孔也改到了側麵!”

說著,林忠老漢從盒子中將火銃取了出來,親自給文天祥示範其用法與改進的原因。“這個,引火孔放在側麵,是為了防雨。您也知道,咱南方雨水多,容易耽誤事兒。上次張弘範就是趁著雨天,火炮不易擊發的時候,打了大夥一個措手不及。我們將火孔放到側麵,再於上麵遮個鐵片,雨水就淋不到了”

文天祥的思緒被從莊周曉夢中拉了回來,隨著林恩老漢的介紹,回到火銃側麵的孤行防雨蓋上。此時,他才注意到這杆火銃與蕭資設想中那杆差別甚大,聯動擊發的打火錘和炮子點都不見了,代之的是一個側麵的燧石輪和一個藥線孔。

“火繩槍”一個名字脫口而出。雖然文天祥自己對此也懵懵懂懂,但這個詞彙,顯然在文忠記憶裏占據著很特殊的地位。

“火繩槍,這個名字貼切!”林恩老漢對文天祥的眼光佩服得五體投地。利落地從木盒邊角處翻出一個黑色布袋,自裏邊拿出寸餘長的藥撚來,塞進引火孔裏,一邊示範,一邊說道:“紙炮子兒太小,容易掉出來。引火孔開在側麵,就不能用炮子兒了。大夥想了好些日子,才想到了用藥撚子的辦法。這東西製造起來簡單,引火也方便。切成一寸長的火繩,裝填起來比炮子兒還快些。燧輪製造,也比打火錘簡單,還不用彈簧回拉!”

說著,老漢取出紙包火藥,鉛子兒,按部就班地塞進內膛,合攏外膛,將火銃遞回文天祥手裏。

文天祥接過火銃,自手掌間傳回的熟悉的感覺讓他心情愈發激蕩。平端,瞄準,對著院落中一棵老樹伸展於半空中的枯梢扣動了扳機。

燧輪回轉,擦出淡藍色的火花。藥繩被引燃,火苗瞬間鑽進火銃裏。

“乒!”清脆的槍聲在丞相府內回蕩,半空中的樹梢應聲而落。

文天祥取藥,裝彈,添火繩,一槍又一槍打下去,足足打了二十餘槍,直到盒子內的火繩用完了,方才罷手。正在丞相府內各部門工作的官吏都被槍聲驚了出來,站在各自的屋簷下,看著文天祥拿著仙術般的神兵指哪打哪,一個個被驚得目瞪口呆。

“有如此利器,還怕蒙古人不退!”刹那間,文天祥的內心又被自信充得滿滿的,把火銃交回林恩老漢手裏,大聲問道:“老丈,這東西射程多遠,威力與破虜弓比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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