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章,你以為,被鳳叔在廣南這麼一殺,兩廣一時半會兒能安穩住麼?”文天祥苦笑著問道。

那些豪強在出其不意之下,遭到鄒洬重手打擊。他們沒有力量與破虜軍正麵作戰,卻可以憑借宗族的支持,把抵抗轉到暗處。兩廣有的是山區,也有的是占山為王的毛賊。豪強與毛賊勾結起來作亂,沒有幾萬大軍常駐,地方上短時間根本無法恢複平靜。

後方不穩,北伐就是一句空話。使用新式武器的破虜軍實力強悍,但對物資的需求也高。沒有一個穩定的大後方,保證不了穩定的軍械糧草供應,無論向北打多遠,無論主帥多優秀,最後都免不了全軍覆滅的命運。

“我是怕有人故意扯皮,讓約法推不出來!”曾寰低聲解釋。文天祥打算讓有過選舉經驗的裏正、區長們參加立約,這些經曆過新政,並且從中得到好處的人,肯定試圖把約法向對自己有利方向引。而破虜軍將士屆時肯定會在一定程度上,給自己人必要的支持。儒林和舊官員們在立約時占不了主動,自然不會非常滿意。弄不好又會玩些陰暗手段,讓《臨時約法》胎死腹中。

憑借對士大夫們行事方法的理解,曾寰對此很不放心。正想著有什麼辦法能讓文天祥的政令貫徹得更完滿時,又聽見文天祥說道:“不妨,告訴大家,臨時約法一天不出來,兩廣就一天歸鄒洬、蕭鳴哲將領幾位暫為代管,他們做的事,丞相府不會幹涉。如果商討了一個月後依然商討不出結果來,就說明大夥都沒有好辦法。那就隻好執行原來咱們的選舉辦法,按福建北部試行過的方式來!”

“這,丞相?”曾寰感覺到自己頭有些暈,文天祥在短短幾句話中,暗藏了太多的玄機。鄒、蕭二將把廣南兩路的豪強們殺怕了,地方名流們把不得趕他們走。為了早日實現這個願望,他們就沒太多時間糾纏於細節。而各行各色不願意接受原來的選舉方式的人,為了在臨時約法中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利益,,也隻好對別人的訴求,做出必要的妥協。

‘這個國是會有的開,弄不好要開出大麻煩來。’曾寰默默地想,抬起頭,再次把目光投向文天祥,豁然發現丞相大人的脊背已經挺直了,仿佛突然頓悟了什麼般,活力和信心再度籠罩了他的全身。

“文瘋子又在玩什麼花樣?起兵抗元,自然是為了重建我大宋正統了。天、地、君、親、師,有了上下尊卑,政令才能暢通,朝野才能秩序井然。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搞這麼大動靜幹什麼?”五天後,在福州城最大的海鮮酒樓,一個臨窗的雅座中,幾個峨冠博帶的老名士們議論道。

他們都是被有心人召集來的,原打算在選舉進行的時候,趁機搗點亂,誰料到選舉後延,大都督府又推出了共商國是這一折子戲。大夥既然來了,就不好半途而廢,於是坐在一起,一邊翻看刊載大都督府政令的報紙,一邊推斷文天祥下一步意欲幹什麼。

“不好說,文瘋子行事一向出人意料。打仗如此,治政亦如此。就如幾個月前那場百魚宴,他遍請各地名流,在福州品魚做詩,老夫本以為他轉了性子,想在儒林中留一段佳話。現在才明白被他利用了,破虜軍當時是缺糧缺急了,想讓大夥帶頭拿魚當飯吃!”一個背光而坐,年齡有六十上下,白發垂肩的老儒搖頭晃腦地品評。從話裏,聽不出他到底是誇讚文天祥聰明,還是指摘他行事不合常理。

“不過,這魚味道也不錯,咱們被人利用了,也沒吃什麼虧!”在他對麵,一個留著花白胡子的老儒用筷子夾起一片橙紅色薄可透光的魚膾,沾了些調料,放在嘴裏。

新打上沒多久的海魚生吃起來味道很鮮,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滿足,也很陶醉。

“是啊,至少發現了很多以前沒嚐過的美味!”花白胡子身邊,一個留著黑色短須的人說道。不甘落後地伸出筷子,挑起了另一片魚膾。

這種體形巨大的海魚刺少,肉厚,特別適合生吃。但在百魚宴之前,因為酒樓做法不當,並不受大夥歡迎。百魚宴上,各路廚師各展手藝,讓很多近於失傳的絕活再現世間。從此後,吃這種魚的生膾,簡直就成了一種潮流。魚戶、酒樓和大戶人家,都因此而得到了好處。

“陸大人呢,他那裏有沒有新指示給大家?別光顧著吃,靠著大海,有大夥品的呢!”白頭發四下看了看,發現沒有閑雜人等靠近,壓低嗓子喝道。

“陸大人說,既然文丞相要於大夥共商國是,大夥就拿出一個章程來,齊心捍衛千秋正道!”黑胡子小聲答。末了,卻自作主張加了一句,“我看這不妥當,論武功文治,陸相哪及文相半分,大夥幫他是幫他,可別把自己繞進去。”

“對,文丞相手軟,可那姓鄒的可不講道理,聽說在廣南西路,他,喀……”花白胡子比了個用刀砍的手勢。

“那幫奸佞賣國,該殺!但咱們是真心為了大宋的,不會有事吧!”牆角處,有人擔憂地問。

“難說,爭權柄這事,向來不留情麵。”

“胡說,文相和陸相都不是那種人,他們是道義之爭,就像,就像……”試圖打比方的,半天也沒找出合適例子來。本來想舉司馬光和王安石,可一想當年這兩個名相為了改製和守製拚了個你死我活,連累了無數人到海南島做客。文天祥與陸秀夫之爭同樣是為了治國方略,此時雖然文丞相讓了一步,誰知道如果大夥逼得太過分,他會不會翻臉。舌頭再厲,鋒利不過刀。眼下北元虎視眈眈,以維護抗元大局為名頭,除了皇上,文瘋子誰的腦袋不能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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