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戰勝你的對手,首先就要了解你的對手。而了解他的最佳方式,不是嘲笑他的錯誤,而是讓自己站到他的角度上,看一看同樣條件下,你會怎樣做。然後,比較一下他所作所為,和你的設想,哪個缺陷更多!”張弘範強忍住心頭的寒意,教誨道。

“噢,孩兒想想!”張珪取出火折子,點燃父親麵前的薄鐵火爐。這種薄鐵皮做的火爐是張弘範的舊部為了給他治病,特地從南方走私來的奢侈品。比銅火盆幹淨,效果好,點起來也方便,並且有專門的煙囪向帳篷外排煙。

對於福建等地其他方麵了解不多,但對其精美的生活用具和犀利的火器,與身邊的大多數蒙古貴族一樣,張珪一直情有獨衷。

“如果我是文天祥,首先,要把所有權力抓在自己之手。不能由著行朝那些官員在我背後瞎攙和,以免在前方打仗,後背上捱刀子!”望著爐子內漸漸發紅的白炭,張珪低聲說道。

“理由呢?辦法呢?你是大宋丞相,有什麼權力不受皇帝之命。”張弘範笑著問。張珪能在第一步,想到南宋行朝的最大弱點,說明他對朝政並非一無所知。

“辦法?理由?”張珪呆呆地重複父親的問話,心思完全飛到了遙遠的南方。

張珪知道,大宋並非完全是因為軍力太弱,才亡於北元。實際上,無止無休的內耗,才是導致大宋滅亡的根本原因。那些被國家高俸養起來的文官,最大的本事不是治國,而是互相拆台。有時為了打擊政治對手,甚至不惜犧牲國家利益。這種情況下,一旦遇到對外戰爭,根本集中不起舉國之力。

並且,麵對強敵,南宋朝廷中也拿不出一個持之以恒的策略。主戰也好,主和也罷,大多數情況下是為了權力鬥爭,而不是真的為了拒敵於國門之外。主戰派得勝了,那些主和的代表人物無論才什麼關鍵位置上,有什麼政績,都要撤職、流放。而主和派一旦在政爭中獲勝,那些主戰的也免不了身敗名裂的命運。哪怕他正在前線指揮數十萬大軍,哪怕他正與外敵血戰沙場。所以才有割自家宰相人頭向北方謝罪的事情發生,所以才有前線將士孤軍奮戰,而後方文官卻壓下告急文書經年不公示,營造太平盛世假象這種荒誕事情的發生。

要與大元爭天下,作為宋相,文天祥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掌握朝政在手。把目前殘宋已經所剩無幾的力量都擰在一起,而不是繼續內鬥下去。

這需要他做一個名正言順的權臣,而不是繼續像眼前一樣,與行朝不清不楚地混下去。目前他雖然憑著破虜軍的支持,造成了與行朝分庭抗禮的事實,但這種結構不穩定。至少,張珪認為,以目前的殘宋朝局,文天祥不敢派破虜軍主力北伐。

一旦破虜軍離開南方過遠,讓福建和兩廣出現力量空白,那些自認為對朝廷忠心耿耿的人,會打著各種名義迅速填補進來。在很多人眼裏,維護朝廷權威,永遠比北伐重要。屆時,如果宋帝的心思一動搖,破虜軍的後援有可能立即被切斷。那樣,文天祥的路就隻剩下兩條,要麼領兵反叛,殺回福建,將破壞其北進的人全殺掉。要麼交出兵權,做下一個嶽飛。

無路他選擇哪一種,殘宋都會受到致命打擊。那時候,以忽必烈的敏銳目光,絕不會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解決辦法有兩個,第一是廢宋帝自立,接管殘宋全部權柄,重建秩序!”沉思了半晌,張珪突然說道。聲音大得嚇了他自己一跳,回過神來,歉意地看向父親。

張弘範微笑著點頭,認可了他的想法。

“自己做皇帝,自己說得算。別看那些殘宋文官詐唬得歡,其實骨頭很軟。屆時,除了一兩個陸秀夫這樣的忠臣外,估計無論文天祥說什麼,大夥都跟著喊:‘皇上聖明,皇上高瞻遠矚!’”張珪壓低聲音,笑道。

“的確如此,那些人呢,嗨!隻忠於皇帝,卻不在乎誰當皇帝!”張弘範被兒子的俏皮話逗笑了,蒼白的臉在爐火的映照下,慢慢恢複了幾分血色。

“可這樣做,他對兩浙豪傑,就失去了號召力。不如暫時讓宋帝在頭上當擺設,做一個曹操那樣的權相。這是第二種辦法,比第一種辦法代價小。不過,難度更大。其他臣子肯定不會甘心如此,一找到機會就得攪得他背後雞犬不寧。除非文天祥真橫下心來,像曹操一樣,把反對者全殺了,然後派心腹把皇帝看管起來!”張珪想了想,又主動推翻了自己提出的第一種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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